“進來。”
衛澤推開隔扇門。
“你鬼鬼祟祟地幹什麼?”江臨淵擡頭斥道。
“殿下,這是今冬的雪片茶,下官特來奉上,向殿下賠罪。”
杜明端着茶盞,作揖行禮,扯出個笑容,擡眸看見江臨淵神色冷厲,想起那日橫劍在喉的情景,心有餘悸,嘴上的笑便僵了三分。
江臨淵抿唇未答。
杜明也不敢冒然遞到他眼皮子底下去獻殷勤,隻好轉眸向衛澤求助。
衛澤知主子因他而不快,也不接他的眼神,躲避開去,見杜明徑直将茶遞過來,才開口道:“大人放桌案上。”
杜明點頭,又将茶盞向案上遞去。
茶盞離畫隻有幾寸,江臨淵眉頭微動,疾快出手将畫拾起,在空中劃過,畫紙被卷軸力度一帶,一圈一圈正往回繞。
杜明卻并未看清他是為了收畫,隻覺眼前又是銀光一凜,似有一個窄長的銀白物事貼着他衣襟劃來,堪堪又要橫在他頸間。
眼前景象與那日全然重合。
他心頭狂跳,本能地曲起胳膊去抵擋,徹底忘卻手上還捧着盛滿茶水的杯盞。
沉悶聲響,茶盞與卷軸相撞,茶水四濺。
饒是江臨淵收得極快,仍有部分茶水浸入了畫軸中。
直到看見殿下伸手抛出那物事,又被衛澤穩穩握在手中,杜明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東西并非利器,而是銀白色卷軸。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下官兩眼昏花,看錯了畫……”杜明跪倒在地,俯身去拾地上的碎片,“這茶喝不成了,下官再重新去煎。”
“驚弓之鳥。”
劈頭落下這一句。
“是,下官是驚弓之鳥,下官有罪。”杜明拾了碎片,試探着去觀察殿下神情,見他似乎并未燃起滔天的怒意,心中長舒一口氣,想着這大概是一幅頗為尋常的畫,于是鬥膽提出是否重新換一盞新茶。
“不必了。”江臨淵止住他,“你來,本也不是為了茶。”
杜明神色惶恐地望向江臨淵,躊躇着該不該出口。
“有什麼罪,容後再議,你究竟所為何來?”
“殿下,下官……”杜明猶豫再三,這回殿下既然開口問了,便是一個直言的好機會,他終于一鼓作氣,将這些時日的擔憂說了出來,“殿下,明義侯之女這個案子已拖了二十多日了,殿下隻來看看卷宗,卻并無指示示下,下官着實不知該從何入手啊,隻怕胡亂斷了案,又惹殿下不快,那下官屬實是罪該萬死啊。”
“恐怕不止于此吧。”江臨淵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是在怪本王,将這案子拖了太久,毫無進展,再這樣無為下去,你或會被彈劾渎職之罪。”
杜明遲疑片刻,不敢就此應下。
“是與不是?”
“下官隻是盡忠職守,不敢留下錯處,對殿下絕無怨言啊。”
江臨淵冷笑一聲:“你竟還怕渎職之罪。”
“好,本王問你,這案子,你本打算如何斷?”
杜明摸了摸方才受驚而出的虛汗,答道:“既是有人失蹤,大理寺定當全力搜尋,将人找到。”
“若是找不到呢?”
“一時尋不到,總不至于永遠尋不到。”
“若就是永遠都尋不到呢?”
杜明有些疑惑,卻并不認可:“活生生的人,怎可能在人間生生蒸發了去?大理寺辦案,自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你這不是知曉怎麼辦嗎?”江臨淵手指在卷宗上輕敲,“還要本王示下什麼?”
“這些不過是下官的一點拙見,這樁案子既已換了殿下做主,具體從何處入手,下官實不敢莽撞,還請殿下示下。”
杜明試探着道。
江臨淵收起手指,去取筆架上的羊毫筆。
“那本王便再問你一層,若是活着尋不到人,死亦不能見屍呢?”
“若當真如此,”杜明歎了口氣,“隻能靠證人證詞與證物結案了。”
“一個街頭混混兒的證詞,便能定了侯門之女的私奔之罪?”
“自是不能完全定案,隻是若遲遲沒有新的證人證物出現,沈氏女也尋不到,那這樁案子便會成為懸案。”
杜明頓住,有些遲疑。
“說下去。”
“一旦作了懸案,此中緣由究竟如何,往後連大理寺也無法置喙,定罪之權,自成為懸案那一刻起,便會被流言奪了去。”
“你怕這樁案子成為懸案?”
“是。”杜明如實答道,“若是明義侯之女并未私奔,而是遭了其他的不幸,成為懸案,她自此隻能活于流言蜚語之中,于一個姑娘而言,屬實有些可憐。”
杜明這人如今已成世故弄僞之徒,這番言論卻頗有幾分當初上任之時的守正之風。
隻是,究竟是可憐沈昭,還是不願與明義侯府結怨。
江臨淵眯起眼,似看見入仕以來的歲月在杜明臉上一寸一寸流逝,刻成他眼中半真半假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