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前世她去過太多次甯安寺,那座山上的道,沈昭十分熟悉,是以怎樣去後山,怎樣走進崖谷,都不須耗費太多精力。
兩山一座大,一座小,之間便是崖谷。
其中有一簡陋屋舍,原是一間極小的客棧,為從前翻山越嶺之人休憩所造,後來山中有了寺,承接了待客之事,山路又因山寺而改了大道,便沒人在這屋舍中小憩了。
時而久之,這屋舍便廢舊起來,成為一處無人問津的棄舍。
手中提着的燈盞沒在黑暗裡,像一團浮在空中的鬼火。
眼前便是那間棄舍了。
極寒時節已經過去,樹木卻還是秃頹的模樣,枝幹糾纏,借了一點慘白的月光,在黑夜裡張牙舞爪。
沈昭壯着膽子走近了幾步,似聽見有凄厲的長鳴從山間撲來。黑暗籠罩的夜裡,陰冷蟄伏,萬物不安。
其實細微的響動常人本該是聽不到的。
可惜,她的耳力過于敏銳。
因此,在她的感官裡,山間萬物蠢蠢欲動,每一步都像踏着十聲凄叫。
待走至屋舍跟前,燈盞中的光已晃蕩得快要散去,連竹制燈柄都快要拿不穩了。
屋舍靜默,木門是半掩的,沈昭伸手去推。
“吱吱呀呀——”刺耳的聲音被拉得很長。
灰塵撲簌簌落下來,直往人鼻腔裡竄。
沈昭忙伸手捂住了口鼻,将燈往上提了些,跨進屋中。
屋内陳設簡陋,入眼隻有幾張桌椅,寥寥擺放着,再往裡去便是兩間卧房,卧房門完全掩住,寂靜無聲。
沈昭将燈盞擱置在木桌上,光亮灑落,灰塵便浮現出來。她被嗆得咳嗽了幾聲,從懷中取出拭布,細細将灰塵擦去。
别院内的香粉大概能讓那些侍衛睡上兩三個時辰。
她走的時候細細查看過,今日值守的侍衛,一個不少。
這便說明還沒有人去向江臨淵禀報。
之前她央求江臨淵,今日要替她去明興樓聽陸乘禮說書,待他晚間回了别院,再将故事都說與她聽。
别院内如今香霧彌散,待江臨淵踏足進去,聞了沉郁的香粉,定也會昏睡過去。
而陸乘禮那邊,他家中亦經營字畫産業,“以礬水寫字,遇水而顯”的新奇之事還是他曾經說與她聽的,那時她曾笑言,若是有一日身犯險境,便以畫為憑,與他傳遞消息。
沒想到竟真有一日能夠用上。
陸乘禮收了她的畫,便應當能想起從前說過的話,自然也能明白她的用心。
隻要她堅持到明日辰時,陸乘禮與沈濟帶人一同前來,她便有救了。
剩餘的事,便是要将此處屋舍清理幹淨,僞造出生活痕迹。神醫救治一事,才能夠說得通暢。
她一邊思忖,手上清理的動作片刻也不敢停歇。
此時屋中一片昏暗,唯有燈盞中的光幽幽飄動着。
樹枝的影子透過窗棂歪斜進來,被幽光斬斷了脖頸,扭曲地懸挂在牆壁之上。
屬實滲人,沈昭不敢多看,隻将心神全部聚集在桌椅清理之上,心中祈盼朝陽早些到來,為這一隅陰暗添上幾分陽氣。
光亮許久不至,卻有細細碎碎的聲音從某個縫隙裡突兀地響起。
約莫是窗外的蟲鳴,她想着。不自覺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拭布的摩擦聲蓋過了屋内的響動,除了她手中的聲音,一切重歸于靜。
桌椅已然擦拭得頗為幹淨,她停下動作,将小凳搬起,在桌旁擺放齊整。
細細碎碎的聲響在此時讨了空隙,又從暗處鑽出來。
這回她聽得清楚,這聲響并不像山間的蟲鳴,像是……
她擡頭去看,桌椅俱全,樹影橫斜,燭光浮動着,卧房門半掩着,一切皆是如常的模樣。
不是蟲鳴,那大概是風吹燭火的細碎聲響。
她搖搖頭,試圖甩掉這些令人心悸的雜念,重新拾起拭布。
等等……
不對。
有一處不對。
她忽而轉頭再看,雙眼緊緊盯住着那扇卧房木門,之前進屋時卧房木門分明是全然閉上,何時竟變成了虛虛掩着……
燈盞裡的燭花兀自“噼裡啪啦”地爆破着。
此時竟如雷貫耳。
沈昭扔了拭布,将手籠入袖中。
擡腳便往屋外跑。
沈昭此時已顧不上提燈,一腳闖進黑暗裡。
枝幹彎曲,朝她露出詭異的笑。漫天昏黑裡,隻有慘淡的月光指路。
于是她追着幾縷月光,腳下飛奔,一刻也不敢回頭。
直到與屋舍拉開一段距離,在不遠不近處站定。
月光裡是她被拉長的影子,孑然顫動着。
屋中有……東西?
沈昭心有餘悸地想。
會是什麼?
她試探着往前湊了一步,探頭去看。
屋舍靜悄悄地沉默着,依舊是最初那般模樣。寂靜如斯,無聲無息。
沒有響動,更沒有人從屋中追逐而出。
會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