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點點頭,攏了攏頭發,起身下榻,将手伸入清水之中。
水溫适宜,分外舒爽,腦中一時清明許多。
梳洗完畢,沈昭在書案前坐下,開始回想各方言辭,清理近日的思慮。
這樁私奔之案,應當是繼母徐氏的手筆。
徐夫人大概是見她無故失蹤,又久無音信,便存了壞她名聲的心思。
徐慧容一邊給明興茶樓的說書先生遞了銀子,讓他通過茶客将這私奔的傳言散揚出去。
另一邊則是指使能夠臨摹她字形的春月,僞造手信,又怕孤證不足,急匆匆打發春月去買來了一塊玉佩。
而春月為何聽從徐氏指使,此事尚不明晰。
或許是徐夫人威逼利誘,又或許是……
春月一開始便是徐夫人安插在她身邊的人。
沈昭不願就此定論,是與不是,還是該自己詢問,她請大理寺将春月送回府中,便是看出春月不願在公堂言明此事。
至于那個混混阿三自稱在甯安後山遇見過她,此言或許是真,亦或許是假。
這幾人的心思倒還算看得清晰,可江臨淵那邊……
“多謝沈姑娘。”
那雙平靜無波的眸子猶在眼前,像一潭看不透的深水。
沈昭搖了搖頭,覺得有幾分捉摸不透。
衆人口中所說的茶樓鬧鬼之事,應當便是江臨淵所為。
他吓瘋了說書先生,派了證人向大理寺呈報,又在衆人面前替她圓了謊。
分明是在幫她。
可是……他為什麼要幫她?
當真是古怪。
——當真是有些古怪。
衛澤在心中嘀咕,看向主子陰晴不定的臉。
殿下從那間廢舍中出來之後,渾身都散發着一股勿近之氣。
也不知昨夜審那沈姑娘可否順利?
于是衛澤試探着問了:“殿下,昨夜可還順意?”
順意?
聽到這兩個字,江臨淵冷冷哼了一聲。
昨夜之事,根本不能用是否順意來形容。
唯有荒唐與詭異。
在茶樓聽了那番言論,他本是默許她從别院中逃脫的,于是刻意松懈了别院守衛,又派了證人去大理寺送信。
允她逃脫之前,他決定出其不意,在那一廢棄屋舍之中,将她的真話吓出來。
可她也不知用了什麼術法,竟讓他堕入幻境,動心起念。
于是,另一個念頭便生了根,愈發堅定起來。
“此人有異,”江臨淵道,“須時刻監視。”
“可是殿下,”衛澤不解,“既然她有異,為何又要放她走呢?”
“本王從未想過要放她走。”
“若在别院囚她一世,她定要時刻設法逃離,亦要恨本王終生。”江臨淵的手指攏在袖中,觸到手臂上那個突兀的花結。
本欲扯開,卻忽而頓住,用指腹輕輕撚上去。
“本王要她,名正言順,入吾彀中。”
外間傳來響動,有侍衛通報,聖上口谕,召昌王進宮一趟。
***
日光在殿檐上蔓延,映出乾清宮中奢華的陳設。
明仁帝正在批閱案上奏疏,聽見通傳昌王入内,擡眸淡淡掃了一眼。
李公公忙取過跪墊,見禮完畢後,送至江臨淵膝下。
“兒臣見過父皇。”
江臨淵屈膝跪于其上,俯身行禮。
“嗯。”
皇上答了一聲,一面重新低頭批閱奏折,一面問了他幾句瑣碎之事,卻許久都未允他起身。
江臨淵也恭敬跪着,父皇問什麼,他便答什麼。
一本奏折閱畢,皇上抿了一口茶,終于直入正題。
“京中茶樓鬧鬼,如今商戶百姓惶惶不安。這事你可知曉?”
“兒臣知曉。”
江臨淵答得很快。
“此事,”皇上從奏章中擡起頭來,“可是你所為?”
不想江臨淵半句也不辯駁,直言道:“是。”
皇上被這句直言挑起幾分惱意:“你……”
明仁帝停在這裡,擱下禦筆:“朕就知道,除了你,旁人做不出。”
江臨淵跪在禦案前,并不言語,将這句話默認了。
皇上長歎一聲:“為君者,仁義為先。這麼多年,你身上的殺伐之氣越來越重了,你可還知曉,這個‘仁’字,當如何寫?”
“此事确是兒臣所為,兒臣自當請罪。”江臨淵的聲音不卑不亢,“可父皇這句話,兒臣亦有一句可對——若無殺伐,何以護仁?”
“好。”皇上見他毫無悔意,當真惱了,手掌拍在禦案上,“你既要請罪,便按請罪的規矩來。”
“來人,取了這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