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乃我紫山樓最大的鹽場,已運轉十餘年,年産超過四十萬擔,除供給附近各府需求外,尚有餘力銷往海外。”
謝自樂在前面帶路,不忘向衆人介紹道。
一涉及到自家産業,他一改往日沒心沒肺的狀态,整個人專注又認真。
“東側是露天處理的灘場,集鹵後送入北側的棚屋,待細處理後再運至中間人工壘築的淺池晾曬。”
“但詳細的技術和操作步驟屬于紫山樓機密,恕謝某無法一一告知。”
謝自樂作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請他們去一一近距離查看。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鹹味,無數穿着粗布衣裳、綁着襻膊的制鹽工匠穿梭其間,鹽池折射出太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制鹽工序繁瑣,但紫山樓的制鹽人手藝精湛,訓練有素,現場一片井然有序。
“聽聞謝家主接手鹽場生意時不過十四歲,如今一見紫山樓如日中天,謝家主實乃我輩才俊。”
王慈盯着立在一旁的謝自樂,借口搭話,仔細辨認着他的神情。
謝自樂笑笑,神色如常,“王大人過獎了,托十四樓契約的福,謝某這些年多得諸位前輩照拂,紫山樓才有今天……”
“咦?”
他們剛剛走進其中一間棚屋,雲紫怡有些驚奇地摸着面前一個二人高的鐵架。
“這些鐵架、攪杆,都是新換的?”
她本以為像這樣的場地少不了淤泥污垢,隻是這些棚屋裡大多幹淨整潔,工具也少有污迹磨損。
“是的,紫山樓對場地的管理要更加嚴格一些。若積有雜質污泥,會對白鹽質量有所損耗,另定期更換用具,也是避免工匠因用具毀壞而受傷。”謝自樂解釋道。
一旁有蒸煮鹵水的工匠聞聲,紛紛出來為謝家主說好話。
“我們的工具都是三月一換,從來沒有人因為鐵架倒塌而跌傷。”
“像北邊那個白家鹽場,聽說每個月都有幾人摔斷了腿,大家都不敢去那裡上工哩。”
“是啊姑娘,謝家主人很好的,從來不拖欠工錢,夏天就給我們送涼水,冬天送暖湯,四裡八鄉的都搶着來謝家鹽場呢。”
一位皮膚黝黑的婦人怯怯上前,“我夫家走得早,底下還有一個三歲的孩子要養,旁家一聽是個婦人,覺得不如男子有力氣,都不收我上工,隻有謝家主願意讓我來。”
其實她這一路走來,能感覺出紫山樓鹽場的氛圍很不一樣。
雖然身體上是勞累的,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對明天的期待。
“所以,這樣一個善良友好的老闆,這樣一個和諧有愛的環境,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做出那等砍頭之事的。”
在回去的路上,雲紫怡有些愁眉苦臉。
“真的不會是弄錯了嗎?比如有人偷偷開了個小作坊什麼的。”
顧顯之搖搖頭,目光灼然,“制鹽需要合适的地理條件,技術、場地、工具缺一不可,若想大批量生産,斷不可能偷偷摸摸做成的。”
“大齊隻有東南紫山樓,西北白家,西南李家三處鹽場。”
“珍珠這東西,隻有在臨海的東南一帶産量豐富且價格較低,因此此番最大嫌疑,非紫山樓莫屬。”
雲紫怡若有所思,她剛想張口再問,忽地一陣微風拂過,将馬車簾子掀開一角。
迎面而來一個黑色的身影,離着他們距離不過一米。
那人一身黑衣騎在馬上,就連頭上也帶着一頂漆黑的帷帽,将面容遮了個徹底。
兩方擦肩而過的瞬間,兩股反方向的力帶起一陣風,微微掀起帷帽三分,露出那人下半張臉。
她看見黑紗下是一個頗為淩厲的下颌,皮膚白皙,挺拔的鼻尖一顆朱紅色的小痣。
二人速度都很快,擦肩不過須臾,便甩開了很大一段距離。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掀開簾子,把腦袋伸出窗去,遠遠看了那個背影一眼,對方已然走出很遠,馬蹄聲漸遠,視線中隻剩一個小小的黑點。
“怎麼了?”王慈看着她頻頻望向窗外。
“沒什麼。”她縮回腦袋,放下簾子,搖了搖頭,“方才馬車外路過一人,我碰巧瞧了一眼,總覺着有些熟悉。”
“鹽場偏僻,此道是專為方便采鹽而建的,隻通鹽場。”王慈皺眉。
雲紫怡還是搖了搖頭,“興許是我感覺錯了,我頭回來開平府,哪裡來的什麼認識的人。”
“對了,你繼續,方才可曾發覺什麼不對之處?”她繼續被打斷的問題。
“表面看來,一切正常。”王慈緩緩開口。
“但就是太正常了,有些事情才說不通。”
雲紫怡看向他。
“方才一番看查,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所有制鹽工匠人數,以及效率産量,最終得出總産的确在四十萬擔左右。
紫山樓賬目上,這些鹽的最終去處也沒有問題,銷往各府以及海外的數量也在合理範圍内。”
“但若是這樣的話,紫山樓何來多餘的生産能力,供給私販的需求量呢?”雲紫怡道破疑點。
“如果是夜晚偷偷生産呢?”
剛剛提出這個可能性,她自己又立馬否定,“但是工匠們瞧着不像連着日夜趕工的樣子。
且為了保證效率,白天夜晚安排兩班工匠才合理。但若是如此,紫山樓日夜生産不休的消息,一定會人盡皆知,這對于私鹽最後的去向又有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