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入目的是熟悉的藕荷色床幔,上面繡着精緻的蘭草紋樣。窗外,一樹桃花開得正盛,微風拂過,幾片花瓣飄落在窗棂上。
這是...我未出閣時的閨房?
我猛地坐起身,胸口劇烈起伏。指尖掐入掌心,清晰的痛感告訴我這不是夢。低頭看去,雙手白皙柔嫩,沒有後來因牢獄之苦留下的繭子與傷痕。
"小姐,您醒了?"青竹端着銅盆走進來,臉上帶着我記憶中的笑容,"今日是春日宴,夫人說讓您早些準備。"
春日宴...三年前那次春日宴?
我強壓下心中驚濤駭浪,接過青竹遞來的濕帕子擦了擦臉。銅鏡中映出一張十八歲的容顔——虞清鸢,太傅府嫡女,京城有名的才女。
可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天之驕女,會在三年後淪為階下囚,眼睜睜看着全家被抄斬,自己則在冰冷的牢獄中被一杯毒酒了結性命?
"小姐今日想梳什麼發髻?"青竹拿着梳子站在我身後。
"簡單些就好。"我輕聲說,腦海中卻閃過前世今日的場景——我精心打扮,隻為博得太子周景軒一笑。那時我怎會想到,那個溫潤如玉的太子殿下,竟是一頭披着人皮的豺狼!
"對了,二小姐方才派人來說,想借小姐那套紅寶石頭面。"青竹小心翼翼地說。
虞清荷...我的好庶妹。我冷笑一聲:"告訴她,那套頭面我要今日戴。"
前世我将頭面借給了她,結果她在宴會上故意摔壞,還污蔑是我嫉妒她才不肯借。如今想來,那時她與太子早已暗通款曲,處處設計陷害我。
梳妝完畢,我特意選了件湖藍色衣裙,襯得肌膚如雪。前世我穿的是粉色,因為周景軒曾說喜歡女子穿粉色。如今想來,不過是他與虞清荷戲弄我的把戲罷了。
"小姐今日怎的不穿粉色了?"青竹好奇地問。
"膩了。"我淡淡回答,從妝匣底層取出一枚玉佩系在腰間。這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物,前世被虞清荷設計奪去,今生我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染指。
太傅府門前,父親正在與幾位同僚寒暄。見我出來,他眼中閃過一抹驚豔:"鸢兒今日氣色不錯。"
我鼻頭一酸。前世父親被誣陷通敵叛國,在獄中受盡酷刑仍不肯認罪,隻為不連累我。可最終,我們全家都沒能逃過太子的毒手。
"父親。"我強忍淚水,行了一禮,"女兒先行一步。"
馬車緩緩駛向皇宮。我掀開車簾,望着熟悉的街景,心中已有了盤算。既然老天讓我重生回來,這一世,我定要讓那些害我之人血債血償!
春日宴設在禦花園的沁芳亭。我剛到不久,便看到周景軒一身月白錦袍,風度翩翩地走來。前世就是這副溫潤君子的模樣騙了我,今生我豈會再上當?
"虞小姐今日格外明豔動人。"周景軒含笑行禮,目光落在我腰間玉佩上,"這玉佩成色極好。"
我後退半步,不着痕迹地避開他伸來的手:"殿下謬贊了。"
周景軒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前世此時,我早已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哪會這般冷淡?
"姐姐。"虞清荷嬌滴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一身粉裙,發間簪着幾朵絹花,看起來楚楚可憐,"姐姐今日怎的不等妹妹一起?"
我轉身,看到她眼中閃過的嫉恨。前世我竟沒察覺,她每次叫我"姐姐"時,語氣都帶着刺。
"我走得急。"我淡淡回應,目光掃過她空蕩蕩的發髻,"怎麼,沒借到我的紅寶石頭面,就這般素淨地來了?"
虞清荷臉色一僵,顯然沒料到我會當衆揭破此事。周圍幾位小姐掩嘴輕笑,讓她更是難堪。
"太子殿下。"她轉向周景軒,眼中含淚,好不可憐。
周景軒正欲開口,忽然人群一陣騷動。我轉頭看去,隻見一道玄色身影緩步而來,所過之處,衆人紛紛退避行禮。
攝政王周墨淵。
前世我與他交集不多,隻知他是先帝幼子,當今聖上的皇叔,手握重兵,冷酷無情。太子曾多次在我面前說這位皇叔如何殘暴專權,我竟信以為真。
此刻,周墨淵一襲玄色錦袍,腰間懸着一柄烏鞘長劍。他面容俊美卻冷峻,一雙鳳眼如寒潭般深不可測。明明才二十五六的年紀,周身卻散發着令人窒息的威壓。
我心中一動。前世太子最忌憚的就是這位攝政王,若我能...
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我主動走向周墨淵,盈盈一拜:"臣女見過攝政王殿下。"
周墨淵腳步微頓,目光落在我身上,如刀鋒般銳利。我坦然迎上他的視線,不卑不亢。
"你是?"他的聲音低沉冷冽。
"太傅虞謙之女,虞清鸢。"我微微一笑,故意提高聲音,"久聞殿下精通兵法,家父收藏有《孫武兵法》古本,不知殿下可有興趣一觀?"
周圍一片寂靜。誰不知道攝政王性情孤僻,從不與朝臣女眷往來?我這般大膽搭話,在衆人眼中無異于自尋死路。
周墨淵眸光微閃,似乎對我的舉動頗感意外。良久,他薄唇輕啟:"可。"
一個字,卻讓全場嘩然。我餘光瞥見周景軒臉色驟變,虞清荷更是驚得瞪大眼睛。
"三日後,臣女在府中恭候殿下。"我又是一拜,然後從容退開。
轉身瞬間,我感受到兩道灼熱的視線——一道來自周景軒,充滿驚疑;另一道來自周墨淵,深不可測。
遊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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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太傅府的書房卻亮着一盞孤燈。
我披着外衣,借着微弱的燈光翻閱父親珍藏的典籍。三日前春日宴上,我貿然邀請攝政王周墨淵過府一叙,明日便是約定之日。我必須做好準備。
指尖在一卷《戰國策》上停留,我輕輕抽出書卷。前世周景軒曾多次向我打聽父親收藏的古籍,特别是與兵法相關的。當時我隻道他是好學,如今想來,他必是在尋找什麼。
書頁翻動間,一張薄如蟬翼的絹紙飄落在地。我彎腰拾起,借着燈光細看——是一幅殘缺的地圖,上面标注着幾個陌生的地名和符号。紙邊還有一行小字:"景元寶藏,得之可得天下。"
我的手微微發抖。景元是前朝最後一個年号,傳聞末帝逃亡時曾帶走大量财寶,後世稱為"景元遺藏"。前世周景軒登基後不久,突然财力大增,莫非與此有關?
"小姐,這麼晚了您怎麼還不休息?"青竹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我迅速将絹紙藏入袖中:"這就睡了。"
回到閨房,我輾轉難眠。前世種種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回——周景軒迎娶我後不久,便開始頻繁出入太傅府書房;虞清荷總在我面前炫耀太子賞賜的珍寶;父親被押走那日,太子手中似乎拿着一卷竹簡...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我終于有了計劃。
"青竹,去打聽打聽,近來二小姐都去了哪些地方。"清晨梳洗時,我低聲吩咐,"特别是與太子府有關的消息。"
青竹手一抖,梳子差點落地:"小姐,這..."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握住她的手,"有些事我現在不能解釋,但你隻需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整個太傅府。"
青竹眼中閃過困惑,但很快堅定地點了點頭。
用過早膳,我親自去書房挑選準備給周墨淵過目的兵書。前世雖與他接觸不多,但依稀記得這位攝政王最欣賞《孫子兵法》中"知己知彼"一篇。我特意将那卷竹簡放在最上面。
"姐姐好興緻啊,一大早就在看書。"虞清荷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一襲淺粉衣裙,笑得甜美。
我頭也不擡:"有事?"
她款步走近,目光掃過我手中的書卷:"聽說今日攝政王要來府上?姐姐何時與那位閻王有了交情?"
"閻王?"我挑眉,"妹妹慎言,那可是當朝攝政王。"
虞清荷臉色微變,随即又挂上笑容:"姐姐誤會了,我隻是擔心你。那位攝政王性情古怪,朝中誰不知道他..."
"二小姐。"我冷冷打斷,"父親教導我們謹言慎行,你這些話若???出去,會給太傅府惹來禍事。"
她被我噎住,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很快又恢複成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姐姐教訓的是。隻是..."她壓低聲音,"太子殿下讓我轉告姐姐,他很期待下月初三的賞花會。"
下月初三...前世便是在那日的賞花會上,我"失足"落水,被周景軒所"救",從此名聲與他綁在一起。好一招英雄救美!
"告訴太子殿下,我會準時赴約。"我微笑回應,心中已有了計較。
虞清荷滿意地離開了,卻不知自己剛剛透露了多麼重要的信息。
午後,攝政王周墨淵如約而至。
我站在回廊下,看着他玄色的身影穿過庭院。陽光為他勾勒出一道金邊,卻融化不了他周身那股寒意。府中下人無不退避三舍,連父親都顯得拘謹。
"虞小姐。"他在我面前站定,聲音如冰泉冷冽。
我行禮如儀:"殿下遠道而來,蓬荜生輝。兵書已備好,請随我來。"
我帶他去了府中最僻靜的一處小廳,那裡早已備好茶點與書籍。父親本想作陪,被我以"不敢勞煩父親"為由婉拒。有些話,必須單獨說。
周墨淵掃視一圈,目光在窗棂、屏風等可能藏人的地方略作停留,最後落在我臉上:"虞小姐好大的膽子,敢與本王獨處一室。"
"殿下是君子,臣女何懼之有?"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親手為他斟茶,"再者,有些話确實不便外人聽聞。"
他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接過茶盞卻不飲:"說吧,你想要什麼?"
直截了當,不愧是攝政王的作風。
我取出那卷《孫子兵法》,翻到"用間篇":"殿下可知,太子近來頻繁接觸兵部侍郎李大人?"
周墨淵眸光一凝:"你如何得知?"
"這不重要。"我輕聲道,"重要的是,李侍郎有個侄女,與舍妹交好。"
這當然是我胡謅的。前世直到被下獄,我才知道兵部侍郎李崇是太子的心腹。如今看來,這條線他們早就開始經營了。
周墨淵放下茶盞,修長的手指在案幾上輕叩:"虞小姐,本王不喜歡猜謎。"
"臣女也不喜歡。"我從袖中取出一份名單,推到他面前,"這些是近來與太子過從甚密的大臣,以及他們可能存在的把柄。"
名單上的人,全是前世參與構陷太傅府的幫兇。
周墨淵掃了一眼,神色莫測:"太傅知道女兒在做這種事嗎?"
"家父忠心為國,從不結黨。"我平靜回應,"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有人替他看清四周的豺狼。"
"為什麼是本王?"
"因為殿下與太子..."我故意停頓,"立場不同。"
空氣仿佛凝固。周墨淵的目光如刀,似要剖開我的僞裝。我保持鎮定,任由他審視。
良久,他收起名單:"你想要什麼回報?"
"暫時沒有。"我搖頭,"隻希望殿下記得,太傅府是友非敵。"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冰雪初融,卻轉瞬即逝:"有意思。太傅之女,竟懂得政治交易。"
"女子并非隻會繡花吟詩。"我為他續茶,"殿下若不信,不妨查證名單上的信息。"
周墨淵起身,玄色衣袖帶起一陣冷香:"三日後,會有人送信給你。"說完,大步離去。
我長舒一口氣,後背已是一片冷汗。與虎謀皮,不過如此。但這是最快的複仇之路。
傍晚,青竹帶回消息:"二小姐前日去了城西的錦繡軒,呆了足足兩個時辰。奴婢打聽到,那鋪子表面賣綢緞,實則是太子府的産業。"
"可有見到太子?"
"這..."青竹猶豫道,"有個小丫鬟說,似乎看到二小姐從後門上了一頂轎子,但不确定裡面是誰。"
足夠了。前世虞清荷就是在錦繡軒與太子私會,後來那裡成了他們的秘密聯絡點。
"青竹,明日我要去趟錦繡軒。"
"小姐!那種地方..."
"放心,我自有打算。"
次日,我換上一身素淨??裙,戴着帷帽來到錦繡軒。鋪子裡綢緞琳琅滿目,幾個貴婦人正在挑選布料。
"這位小姐想看些什麼?"掌櫃殷勤迎上來。
我故作羞澀:"聽聞貴店新進了一批蜀錦,想看看有沒有适合做嫁衣的。"
掌櫃眼中精光一閃:"小姐來得巧,正好有些上等貨色在後院,不如随我去看看?"
魚兒上鈎了。我跟着他穿過前廳,來到一處僻靜小院。院中花木扶疏,看似普通,我卻注意到角落裡有扇隐蔽的小門。
"小姐請稍等,我去取貨。"掌櫃退了出去,卻故意沒關嚴門。
我悄悄靠近門縫,果然聽到壓低的聲音:"...太傅家的大小姐自己送上門來了..."
"...殿下說過要特别留意她..."
"...安排在蘭香閣..."
我退回原位,裝作欣賞牆上的繡品。片刻後,掌櫃捧着幾匹華麗錦緞回來,熱情介紹。我随意挑了一匹,付了定金便離開了。
回府路上,我察覺到有人跟蹤。故意繞了幾條街,才甩掉尾巴。
看來太子已經盯上我了。正好,将計就計。
三日後,一名小厮送來一封信,沒有署名,隻有一枚玄色印章。信中寥寥數語:"名單屬實。戌時三刻,西郊梅林。"
我燒掉信,心中暗喜。第一步,成了。
戌時,我借口去閨中密友家賞畫,乘馬車來到西郊。梅林深處,周墨淵一襲黑衣立于月下,如暗夜修羅。
"殿下查證得如何?"我開門見山。
他轉身,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虞小姐的情報很準确。但本王更好奇,你從何處得來?"
"女子自有女子的門路。"我含糊其辭,"殿下可查到錦繡軒的貓膩?"
周墨淵眯起眼:"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少。"我摘下一朵梅花把玩,"隻知那裡是太子與某些大臣密會的地方,偶爾也用來...招待特殊客人。"
比如太傅的庶女。
"虞小姐。"周墨淵忽然逼近一步,身上冷香将我包圍,"你可知欺騙本王的代價?"
月光下,他的眼眸如寒潭般深不見底。我強自鎮定:"殿下盡可去查。若有一字虛言,任憑處置。"
我們對視良久,他忽然退開:"三日後,太子會在錦繡軒接見北境使者。你若真有本事,就證明給本王看。"
北境使者!前世太子勾結北境謀反的罪證,直到最後才被發現。沒想到這麼早就有聯系了。
"我會證明的。"我鄭重承諾,"但需要殿下配合。"
周墨淵挑眉等我下文。
"請派兩個可靠的人,暗中保護家父。"我直視他的眼睛,"太子很快會對太傅府下手。"
"你似乎...能預知未來?"他語氣中帶着探究。
我心跳漏了一拍,表面卻不動聲色:"不過是看清了局勢而已。"
周墨淵沒有追問,隻是點了點頭,随後消失在梅林深處。
回府路上,我掀開車簾,望着滿天星鬥。複仇的棋局已經布下,接下來,該引君入甕了。
剛踏入閨房,青竹就慌張地迎上來:"小姐,二小姐來過,翻看了您的妝奁!"
我心頭一緊,快步走到妝台前。表面一切如常,但...
"我的玉佩呢?"母親留給我的那枚玉佩不見了!
"奴婢沒看見二小姐拿走什麼..."青竹急得快哭了。
我冷笑一聲:"無妨,讓她拿去吧。"
那枚玉佩,很快就會成為虞清荷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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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花會前夜,我輾轉難眠。
窗外雨打芭蕉,聲聲入耳。前世今日,也是這樣一場夜雨,第二日我便"失足"落入蓮池,被周景軒所"救",從此名聲與他綁在一起,最終釀成悲劇。
"小姐,您還沒睡?"青竹輕手輕腳地進來,手裡捧着一個錦盒,"這是方才二小姐派人送來的衣裳,說是明日賞花會穿的。"
我打開盒子,裡面是一件淡粉色紗裙,繡着蝶戀花紋樣。前世我就穿了這件,結果落水後輕薄的衣料緊貼在身上,在衆目睽睽之下出盡洋相。
"收起來吧,我穿自己準備的。"我從衣櫃取出一件湖藍色織錦裙,布料厚實卻不失華貴,"明日你随身帶件披風。"
青竹欲言又止:"小姐,您這幾日..."
"想說什麼就說。"
"您好像變了一個人。"青竹小心翼翼道,"從前您最喜歡粉色,如今卻隻穿素色;以前您與二小姐親近,現在卻...而且您怎麼會知道那麼多朝中事?"
我系衣帶的手頓了頓。青竹自幼跟我,最是敏銳。我轉身握住她的手:"若我說,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夢裡有人要害太傅府,你信嗎?"
青竹瞪大眼睛:"小姐的夢...這麼真切?"
"真切得可怕。"我苦笑,"所以我要改變這一切。青竹,你願意幫我嗎?"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奴婢這條命是小姐救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心中一暖。前世青竹為護我被太子府的人活活打死,今生我定要護她周全。
次日清晨,虞清荷早早來到我房前,一身粉裙嬌豔如花。看到我的裝扮,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姐姐怎麼不穿我送的那件?那可是太子殿下特意挑選的。"
"妹妹費心了。"我微笑,"隻是我近來不喜粉色,還是藍色襯我。"
她撇撇嘴,又很快挂上笑容:"姐姐喜歡就好。時辰不早了,我們走吧。"
馬車駛向太子府。我掀開車簾,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心中盤算着今日的計劃。周墨淵說會派人暗中保護,但我不能完全依賴他。自己的仇,終究要自己報。
太子府花園張燈結彩,各色名貴花卉争奇鬥豔。京城名媛幾乎到齊,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賞花談笑。我剛下車,就感到數道目光投來——有好奇的,有嫉妒的,也有...不懷好意的。
"虞大小姐來了。"周景軒一身月白錦袍,風度翩翩地迎上來,"今日這身藍裙,倒也别緻。"
我行禮如儀:"殿下謬贊。"
"姐姐今日氣色真好。"虞清荷親熱地挽住我的手臂,"不如我們去蓮池邊看看?聽說太子殿下新引進了幾株并蒂蓮。"
來了!前世她就是用這個借口引我去池邊的。
"好啊。"我佯裝不知,随她走去,同時暗中觀察四周。蓮池邊石闆濕滑,幾個丫鬟端着酒水來回穿梭,看似平常,卻總有人有意無意地往池邊靠。
"姐姐你看,那朵花開得多好。"虞清荷指着池中央的蓮花,拉着我往池邊最濕滑處走。
我假裝被花吸引,實則餘光掃到一名丫鬟正從側面快速靠近。就在她即将"不小心"撞上我的瞬間,我迅速側身——
"啊!"
一聲尖叫,那丫鬟收勢不及,直直撞上了虞清荷。兩人踉跄幾步,眼看就要落水。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虞清荷的衣袖。
刺啦一聲,衣袖撕裂,但人總算沒掉下去。那丫鬟卻撲通落入池中,濺起大片水花。
場面一時混亂。
"怎麼回事?"周景軒快步趕來,臉色難看。
"殿下恕罪!"丫鬟在水中撲騰,"奴婢腳下滑了..."
"沒用的東西!"虞清荷驚魂未定,發現自己的衣袖被扯破,更是惱怒,"姐姐你..."
"妹妹沒事吧?"我一臉關切,"幸好隻是袖子破了,若是掉下去,這麼多人看着..."我故意欲言又止。
虞清荷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本想設計我出醜,卻差點自食其果。
"來人,帶虞二小姐去更衣。"周景軒沉聲吩咐,目光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一場風波暫時平息。我走到一處僻靜的回廊下,長舒一口氣。第一步算是成功了,但周景軒絕不會就此罷休。
"虞小姐好身手。"
低沉冷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心頭一跳,轉身看到周墨淵倚在廊柱邊,一襲玄衣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他什麼時候來的?
"殿下過獎。"我行禮,"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運氣?"他輕哼一聲,從陰影中走出,陽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輪廓,"本王從不相信運氣。"
我直視他的眼睛:"那殿下相信什麼?"
"實力。"他薄唇微啟,"比如虞小姐剛才那一閃,分明是練過武的架勢。太傅府的小姐,何時學了這些?"
我心頭一緊。前世在獄中,為防獄卒侵犯,我确實跟一個老獄卒學過幾招防身術。沒想到重生後身體還記得這些動作。
"女子防身,有何不可?"我反問。
周墨淵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有趣。看來虞小姐不僅精通謀略,還懂得武藝。"
"略知一二罷了。"我轉移話題,"殿下今日怎會來賞花會?"
"太子相邀,不得不來。"他語氣淡漠,"倒是虞小姐,明知是鴻門宴,還敢赴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微笑,"殿下不是派人暗中保護了嗎?"
他眸光一凝:"你發現了?"
"猜的。"我輕笑,"殿下若不關心這份合作,今日也不會出現在此。"
周墨淵沉默片刻,忽然道:"北境使者的事,你查得如何?"
"正要禀報殿下。"我壓低聲音,"三日後午時,錦繡軒後院會有一場密談。太子、兵部侍郎李崇,還有一位北境來的'商人'。"
"消息可靠?"
"十之八九。"我沒有說出消息來源是青竹跟蹤虞清荷所得,"殿下若不信,可派人查證。"
周墨淵深深看了我一眼:"虞清鸢,你究竟是誰?"
這一問直擊靈魂。我是誰?一個重生歸來的冤魂?一個誓要複仇的厲鬼?
"太傅嫡女,僅此而已。"我平靜回應。
遠處傳來腳步聲,周墨淵退後一步,恢複了那副疏離模樣:"三日後,西郊梅林,戌時。"說完,轉身離去。
我剛松一口氣,卻見虞清荷換了一身鵝黃衣裙,帶着幾個閨秀朝我走來,臉上挂着假笑。
"姐姐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她親熱地挽住我的手,"姐妹們正說要比賽繡工呢,姐姐一向擅長,可不能推辭。"
我知道她又想使絆子,但衆目睽睽之下不好拒絕,隻得随她們去了亭中。桌上已備好繡繃和各色絲線。
"今日我們比試繡蝶。"虞清荷宣布規則,"一炷香時間,看誰繡得最生動。"
前世我的繡工确實不錯,但入獄後手指被刑具所傷,再也沒法拿針。重生回來,這些女紅技藝早已生疏。
"妹妹先請。"我接過繡繃,不動聲色地觀察其他人。虞清荷繡得認真,但手法生硬;其他幾位閨秀水平參差不齊。
我深吸一口氣,憑着記憶中的技法開始繡制。手指雖有些僵硬,但基本功夫還在。
香燃過半,虞清荷忽然"哎呀"一聲:"姐姐的絲線顔色選得不對,藍蝶哪有這麼繡的?"
衆人目光投來,我淡定繼續:"《異物志》有載,南海有藍翼蝶,翅如琉璃,日光下泛七彩。妹妹博覽群書,竟不知這個?"
虞清荷被我噎住,臉色難看。一位穿綠衣的小姐好奇道:"虞大小姐果真博學,這蝶紋樣新奇别緻。"
"不過是些雜書罷了。"我謙虛道,手上不停。
香即将燃盡時,虞清荷突然起身:"姐姐繡得真好,讓我仔細瞧瞧。"說着就要來拿我的繡繃。
我早有防備,擡手一讓:"妹妹别急,時間還沒到呢。"
她一個踉跄,手中的繡繃掉落在地,上面歪歪扭扭的蝶形暴露無遺。周圍幾位小姐掩嘴輕笑,虞清荷羞得滿臉通紅。
"看來妹妹平日疏于練習啊。"我故作惋惜,"這蝶怎麼像隻蛾子?"
"你!"虞清荷眼中含淚,憤然離席。
賞花會結束回府後,我剛換下衣裳,青竹就匆匆進來:"小姐,老爺請您去書房。"
父親很少這個時候找我,莫非出了什麼事?
書房裡,父親面色凝重:"鸢兒,太子派人送來請帖,邀我們全家三日後赴宴,慶祝他生辰。"
三日後?那不正是北境使者密談的日子?前世太子确實辦過生辰宴,但隻請了父親和我,而且是在一個月後。如今突然提前,還邀請全家...
"父親應下了?"我強自鎮定。
"太子相邀,豈能推辭?"父親歎氣,"隻是你庶妹近來舉止輕浮,為父擔心她會在宴上失禮。"
我心頭一緊。這不是普通的宴會,而是一場鴻門宴。前世太子就是在宴會上向父親提親,随後一步步實施他的陰謀。
"父親放心,我會看好妹妹的。"我安慰道,心中已有了計劃。
離開書房,我立刻寫了一封密信,讓青竹送去給周墨淵安排在太傅府外的暗哨。北境使者的線索不能斷,但太子府也必須去。看來隻能分頭行動了。
夜深人靜,我取出藏在床底下的木盒,裡面是我這幾日搜集的證據——虞清荷與太子往來的字條、錦繡軒的地形圖、還有那塊母親留給我的玉佩的仿制品。
真品已被虞清荷偷走,但我早讓匠人仿制了一塊,隻在細微處做了改動。若她拿假玉佩做什麼文章,必會自食惡果。
窗外月光如水,我摩挲着玉佩上的紋路。母親臨終前說這玉佩關乎一個秘密,可惜她沒能說完就走了。前世這玉佩被虞清荷獻給太子,今生我絕不會讓曆史重演。
三日後,将是一場硬仗。無論是北境密談還是太子壽宴,都藏着足以颠覆太傅府的危險。而我,必須在刀尖上跳舞,在虎口中奪食。
複仇之路,這才剛剛開始。
---
三日後,西郊梅林。
我披着鬥篷,獨自走在月色籠罩的小徑上。戌時已到,周墨淵卻不見蹤影。梅枝在夜風中輕顫,投下斑駁影子,宛如張牙舞爪的鬼魅。
"虞小姐膽子不小。"
低沉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我渾身一僵,緩緩轉身。周墨淵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後三步之遙,一襲玄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唯有那雙眼睛,在月光下如寒星般冷冽。
"殿下總是神出鬼沒。"我強自鎮定,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唇角微勾:"北境使者的事,查得如何?"
"已經确認。"我從袖中取出一張草圖,"這是錦繡軒後院的布局。今日午時,太子、李侍郎和北境使者在這裡的密室會面。"
周墨淵接過圖紙,眉頭微蹙:"你親自去了?"
"我自有消息來源。"實際上,我确實冒險去探查了一番,但不能告訴他,"密談内容不得而知,但北境使者離開時,李侍郎交給他一個錦盒。"
月光下,周墨淵的側臉如刀削般鋒利。他沉默片刻,突然問道:"太子壽宴,你打算如何應對?"
我心頭一跳。他竟知道此事?"殿下消息靈通。家父已應下邀約,不得不去。"
"愚蠢。"他冷聲道,"明知是陷阱,還要往裡跳。"
"殿下言重了。"我迎上他的目光,"不過是場壽宴,太子還能當衆殺人不成?"
周墨淵眸色一沉:"你以為他不敢?"
夜風驟起,吹得鬥篷獵獵作響。我攏了攏衣襟:"正因為知道危險,才更要赴約。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你有計劃?"他挑眉。
"初步想法而已。"我斟酌詞句,"太子提前舉辦壽宴,還邀請全家,必有所圖。我猜測,他可能會在宴會上向父親提親。"
"娶你?"周墨淵語氣古怪。
"或者我庶妹。"我苦笑,"無論哪種,都是為了控制太傅府。"
周墨淵突然邁步逼近,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虞清鸢,你究竟是誰?"
我呼吸一滞:"殿下何出此言?"
"太傅嫡女,深閨弱質,卻懂權謀、知軍事、曉朝局。"他目光如炬,"要麼你背後有人指點,要麼..."他頓了頓,"你不是虞清鸢。"
我心跳如鼓,面上卻不動聲色:"殿下多慮了。女子就不能關心朝政?前朝不是還有女宰相陸令萱嗎?"
"伶牙俐齒。"他輕哼一聲,卻退後一步,"太子壽宴,本王會去。"
我愕然:"殿下也受邀了?"
"現在沒有,但很快會有的。"他意味深長地說,"太子不會拒絕本王的'好意'。"
我恍然大悟。以攝政王的權勢,臨時要求參加太子壽宴,太子根本無法拒絕。這是要給我做靠山?
"多謝殿下。"我真誠道。
"不必。"他語氣冷淡,"各取所需罷了。太子近來動作頻頻,本王也需要敲打他一番。"
月光穿過梅枝,在他臉上投下斑駁光影。我忽然注意到他左頰有一道極淺的疤痕,平日被發絲遮掩,此刻卻清晰可見。
"看夠了?"他冷冷道。
我急忙移開視線:"殿下若無事,臣女先行告退。"
"等等。"他叫住我,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随身帶着,可解百毒。"
我接過瓷瓶,觸手冰涼:"殿下認為太子會下毒?"
"有備無患。"他轉身欲走,又停住腳步,"三日後,無論發生什麼,保持冷靜。"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梅林深處。
回府路上,我總覺得有人跟蹤。回頭望去,卻隻見樹影婆娑。或許是周墨淵派來保護我的人?
轉過一條僻靜小巷,突然一陣勁風襲來!我本能地側身,一柄飛刀擦着臉頰劃過,釘在身後的牆上。
"誰?"我厲喝一聲,手已摸向腰間暗藏的匕首。
三個黑衣人從暗處躍出,刀光在月色下泛着寒芒。為首者陰森道:"虞小姐,有人花錢買你的命。"
我迅速後退,背靠牆壁,避免腹背受敵。重生後雖練過幾日武藝,但對付三個專業殺手,勝算渺茫。
"誰派你們來的?"我拖延時間,同時思索脫身之策。
"去問閻王吧!"黑衣人揮刀劈來。
我拔出匕首格擋,金屬相擊,火花四濺。巨大的沖擊力震得我虎口發麻,匕首差點脫手。另兩人從側面襲來,我勉強閃避,仍被劃破衣袖,鮮血順着手臂流下。
"小娘子有點本事。"黑衣人獰笑,"可惜今日注定香消玉殒。"
就在他們再次撲來時,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從天而降,劍光如虹,瞬間刺穿一名刺客的咽喉。
周墨淵!
他劍法淩厲,招招緻命,轉眼又解決一人。最後那名刺客見勢不妙,轉身就逃。周墨淵冷哼一聲,袖中飛出一枚暗器,正中刺客後心。
"殿下..."我腿一軟,險些跌倒。
周墨淵一把扶住我:"傷得如何?"
"皮外傷,不礙事。"我強撐着站直,卻見他右臂衣袖被血浸透,"您受傷了!"
他皺眉:"刀上有毒。"
我心頭一緊,扶他到牆邊坐下,就着月光檢查傷口。一道三寸長的刀傷,周圍皮膚已開始泛青。
"腐心散。"我撕下衣袖,迅速在他傷口上方紮緊,"必須立刻解毒,否則半個時辰内會攻心。"
周墨淵略顯驚訝:"你懂毒理?"
"略知一二。"我含糊其辭,前世獄中為自保,确實學過一些,"附近可有安全之處?"
他指向不遠處一座不起眼的小院:"本王的暗樁。"
扶他進入小院,我點燃燭火,找來清水和幹淨布條。周墨淵的臉色已開始發青,呼吸也變得急促。
"殿下,得罪了。"我解開他的衣襟,露出精壯的胸膛。傷口附近的毒素正在擴散,必須盡快處理。
我用匕首在燭火上消毒,然後劃開傷口放血。黑血汩汩流出,周墨淵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腐心散需用七葉蓮解毒。"我邊處理傷口邊道,"可惜一時難以找到..."
"瓷瓶。"周墨淵聲音虛弱,"給你那個..."
我連忙取出他給我的小瓷瓶,打開一聞,正是七葉蓮的氣息!趕緊倒出一粒藥丸,喂他服下。
"殿下早有準備?"我一邊為他包紮一邊問。
他閉目養神:"習慣而已。"
處理完傷口,我才發現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周墨淵睜開眼,目光落在我流血的手臂上:"你的傷..."
"小傷而已。"我随意擦了擦。
"過來。"他命令道。
我猶豫片刻,還是走到他跟前。他取出另一瓶藥粉,輕輕撒在我的傷口上。藥粉接觸傷口的瞬間,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忍一忍。"他聲音低沉,動作卻意外地輕柔,"這藥能防止留疤。"
燭光下,他低垂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扇形陰影,與平日的淩厲判若兩人。我忽然意識到,此刻我們離得極近,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今日多謝殿下相救。"我打破沉默,"那些刺客..."
"太子的人。"他冷笑,"試探罷了。"
"試探?"我愕然。
"若你真有背景,遇刺後必會有人現身相救。"周墨淵系好繃帶,"若無,死了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