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聽到蟋蟀的叫聲戛然而止,她感受到熟悉的黏膩濕冷,在空氣中一點點蔓延。
鐘盈的笑容消失。
她捏緊刀柄,弓步向前,小心翼翼地透過糾纏的草葉,屏住呼吸向外張望。
她看到厚重的烏雲遮住了月亮,但很快又飄散。
她聽到短暫安靜後,重新響起的蟲聲大合唱,叽叽咕咕地一如往常,蟋蟀叫喚得還格外響亮。
那些黏膩濕冷的水汽,大概是這片森林的特色,在太陽升起後,凝結成草葉上滾動的露珠,林間水面浮動的白霧。
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鐘盈安心了,感慨自己真是疑神疑鬼、杯弓蛇影。
實際上。
厚重的陰影,仍遮蔽着月亮。是亮起的獸瞳,又給黑夜裡增加了一點光。
鐘盈在草簾的這邊尋找水怪,而水怪在草簾的那邊尋找鐘盈。
奔波了半個白天,又奔波了半個黑夜的它,這次再沒有找錯。
水怪放慢了速度,龐大的身軀慢慢、慢慢地靠近,就這樣,帶來了鐘盈熟悉的水汽和濕冷黏膩。
水怪眨了眨眼。
于是“月影”也搖曳。
在搖曳的幽幽獸瞳下,放聲歌唱的,正是那隻可憐的,恰好被淤泥活埋的蟋蟀。
它終于一瘸一拐地掙紮出來。
它劫後餘生,它心有餘悸,它震動着翅膀,發出格外高亢,響亮的聲響,色厲内荏地發洩着恐懼和慌張。
于是這天夜裡,所有西岸的蟋蟀,都被迫聽了整晚的控訴。
罪魁禍首卻聚精會神地,看向住着小人的巢穴,對此一無所覺。
水怪比昨天晚上更大膽了一些,試探性地伸出了尾巴。
此時,鐘盈正撥弄着火堆,聚精會神,絲毫沒有意識到水怪的靠近。
她感受到一縷涼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默默離火堆更近了一些,鐘盈裹緊了自己的小毛毯。
水怪同樣體會到了火焰燃燒帶來的溫度,這種感覺很特别,但它不知道為什麼特别。
它為此感到愉悅,但它不知道什麼是愉悅。
水怪笨拙地感受着這些莫名滋生的情緒,它們像水草那樣在它心裡蔓延。
它又控制不住地晃動起尾巴。
水怪的尾巴很有趣,和大多數水獸都不太一樣。
上面布滿了帶着繁複花紋的黑色鱗片,鱗片底下又有着微小的水囊。它的形狀并不規則,末端細長,有着彎鈎和肉刺,中部陡然變寬,像上下颠倒的多邊形風筝。
在大多數時候,水怪和自己的尾巴并不是很熟。
就像現在。它有些困惑地盯着那條不斷晃動的尾巴,忍不住伸出前爪按了上去。
——尾巴不動了。
水囊破裂,裡面儲存的湖水流淌了出來,迅速将整個巢穴打濕。
“哎呀!水!水!水!”鐘盈跳了起來。
這場景似曾相識。
鐘盈一擡頭,發現草簾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一個大洞,而水正是從洞口汩汩往裡流。
廢棄的野豬巢穴,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簡直是風水寶地。
它占據着高地,與水源和食物都隻有幾步之遙,不至于太遠,也不會太近。
然而、然而它居然進水了!
鐘盈能怎麼辦,鐘盈也好絕望。
她感覺自己大概也許有可能猜到了野豬搬家的理由——這條見鬼的小溪,居然像湖泊那樣,有着明顯的潮起潮落。
每天都要被迫經曆水漫金山,誰都待不久哇!
鐘盈将毛毯團成一團,往洞口塞,試圖堵住不斷蔓延的大水。
然而她的努力無濟于事,收效甚微。
水位快速地上漲,火堆滋啦一聲熄滅。整個巢穴陷入黑暗,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鐘盈在黑暗中摸索地打撈物品,卻不小心觸碰到了其他的什麼東西。
柔軟的,冰涼的,滑膩的……
不會是水蛇吧!
鐘盈目露驚恐地緩緩低頭。
水怪快速地縮回了尾巴。
在這個時候它突然又發現,尾巴居然是和身體長在一塊兒的了。
水囊被控制着閉合。
于是,鐘盈也很快察覺。
退潮了。
潮水的漲落,都是那樣地突兀,毫無規律。
鐘盈捏了捏鼻尖,在靜默等待了片刻後,望着漆黑一片的巢穴,準備重新升火。
幹草和柴火都已經濕透,用鎂棒連打十幾次火,卻隻看到一閃而過的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