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無奇的黑色小轎車緩慢地沿街道行駛,車窗貼了防窺視的深棕色膜。
萊昂側躺在副駕駛,低頭盯着變速器,以及搭在上面的鋼蛋的右手,還有鋼蛋不知所措的、來回揉搓變速器頂部的大拇指。
萊昂開口:“鋼蛋,你學過開車,對吧?”
“啊,對,,哈哈,,開車這麼簡單的事情,看過幾遍就知道怎麼開了,最關鍵的是手腳協調,腳踩踏闆的時候要果斷,刹車或油門不能太客氣。”
“加速之前你需要把檔位挂到二擋以上。”萊昂看了看不堪重負的轉速表,“否則發動機受不了。”
“哦,你說得很對,,嗯,怎麼,,我的意思是說你剛才說的那個,把檔位挂到什麼地方?”鋼蛋說話的時候眼睛在儀表盤和變速器之間亂轉,手裡的方向盤有些不穩,車轱辘眼看要蹭到馬路牙子上了。
萊昂歎氣說:“深吸一口氣,不要緊張,先把方向盤控制住,把車開到路中間,很好,右腳穩住速度,不用用力,保持住,左腳慢慢踩在離合上,換檔,推這根杆子...對,就這樣,然後慢慢擡左腳。”
發動機劇烈抖動了兩下,之後停止了運轉,車裡有一股燒焦的機油的味道,後面的車在打喇叭。
“對不起,萊昂,我一擡左腳就壞事了。”
“沒事,我們慢慢來。”萊昂微笑說。
現在無論如何隻能依靠這個笨蛋了。
半個小時後,小轎車重啟了優哉遊哉的行駛軌迹。
鋼蛋看了頭靠在車窗的萊昂一眼,張開的嘴又合上了。
“有話就說,不要自作主張。”萊昂閉着眼睛說。
鋼蛋不由地咧嘴笑,接着說:“你好點了嗎?我剛以為你睡了就沒問。”
“你可真是體貼人。”萊昂陰陽怪氣地說。
“雖然是跌打傷,但過不了兩天就能好,相信我。”
“相信你?”萊昂半眯眼假寐,搖搖頭說,“你又不是醫生。”
“我希望是。”鋼蛋聳了聳肩,“每天坐在診所亮堂堂的辦公室裡,拿個小錘子敲一敲病人的骨頭,‘你怎麼啦?’‘不用擔心,給你開些藥回去吃上幾天就好了。’藥不需要他們掏錢,本來是用來讓愁容滿面的人恢複精神,結果被各種藥費弄得不堪重負了。
或者開個汽車修理廠,用鐵鍬敲一敲車子的保險杠,‘這塊闆子有裂痕了,重新焊一下吧。’就這樣幹上一輩子。”
鋼蛋情不自禁地兩手拍了拍方向盤,感慨說:“能開車是一種難得的福氣,坐在四個輪胎上面,毫不費力地想去哪就去哪。尤其是這種好車,我曾經也開過類似的車,配置非常好,還裝了高精度的GPS定位系統,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走丢。”
萊昂本來懶洋洋地斜塘在車座椅上,聽到鋼蛋的話立刻坐直說:“什麼?GPS!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麼現在才說?”
“噓,别緊張,我已經把GPS拆下來了,在你打電話的時候,送給路邊一個屠戶,他扛着幾百斤的肥豬往外走。
那個豬可真是大!兩片耳朵像蒲扇一樣呼扇呼扇。
我把定位裝置從車屁股上卸下來,實際上就是一個雞蛋大小的小黑球,正準備扔掉,那個屠夫看見GPS好奇得不行,‘我家糧倉被老鼠咬出洞來了,我想拿回去堵洞。’我就給他了。”
萊昂深沉地凝視鋼蛋,也不說話。
鋼蛋餘光能感覺到萊昂在看他,看久了心有些發毛,開口問:“怎麼啦?看着我幹什麼?”
“沒什麼,覺得你很厲害。”萊昂淡然地說,曾經有一個人告訴他不要把每一件事都考慮得天衣無縫,他不相信,但現在這個坐在駕駛座上的人讓他開始懷疑每一個活下來的傻子都有被上天眷顧的、能夠一而再再而三瞎貓撞死耗子的傻福。
“真的嗎?”鋼蛋高興地差點一腳油門踩到底,渾濁的濁氣從車屁股後面的排氣管道吐出來,“我會的不止這些,我什麼都幹過,真的,炒菜、調酒、修車、養豬、種麥子還有造房子!雖然沒有老師教我,但我看上幾遍就知道怎麼做了。”
鋼蛋興奮地說完一大串話之後,發現萊昂還在看着自己,臉不禁有些發燙。“萊昂,你是第一個誇我厲害的人,别人隻會在需要我做事的時候笑臉相迎,做完之後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
“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就算是求我做事也不會笑盈盈地說話。”鋼蛋誠實地說。
萊昂覺得喉嚨發癢,似乎有一種久違的力量抓撓他的小舌,促使他發出低沉的咯咯聲。
叮鈴鈴!尖銳急促的電鈴聲在車裡嗡嗡作響。
萊昂拿起來說:“喂?”
“你們現在在哪?”彼得的聲音從話筒另一頭傳來。
萊昂漫不經心地說:“關你什麼事?”
彼得憤懑地說:“你們把我的車開到哪裡去了?”
“你的GPS裝置應該告訴過你了。”萊昂打了個哈欠,餘光一刻不停地看着鋼蛋。
鋼蛋單用左手把住方向盤,身體前傾,擡起右邊屁股,從褲兜裡掏出一個鐵罐,張嘴用虎牙咬開拉環,快速甩動手腕,罐頭發出哞哞的響聲。
“怎麼這麼吵?你們在哪?”彼得還在電話裡喋喋不休地吼叫。
萊昂嘴角上揚,看着鋼蛋不停晃動變聲罐頭,掐斷了彼得的電話。
“該死的家夥。”被挂了電話的彼得吐了口惡氣,撥通了屬下的電話。
“老闆,我們剛從屠宰場出來,定位器顯示車就在附近,但人和車還沒找到。”
“你們一個個的腦袋笨得都可以躺到屠夫的案闆上了。”彼得暴跳如雷吼叫,“他們現在人在一個農場裡,周圍全是發情的公牛!”
——
半個小時後,萊昂和鋼蛋從徹底沒油的車裡出來,轉頭走進一家服裝店,之後穿着薰衣草紫T恤和牛仔褲的鋼蛋,以及戴了一頂黑色鴨舌帽,藍色薄毛衣和肥大的黑喇叭褲的萊昂走上了大街。
下午四五點鐘正是人多的時候,摩肩擦踵的人流成為天然的屏障,讓鋼蛋和萊昂不用太在意街邊站着的警察。
兩人走進一家酒吧,坐到吧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