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闖檔案室之事最終沒有掀起更大的波瀾，這讓白予簡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些。

然而，這份平靜尚未持續多久。另一種異常狀況的出現，又讓他重新繃緊了那根敏感的弦。

其并非完全來源于那些在塔内愈演愈烈的流言蜚語。

更讓他在意的是江恪突然改變的行為模式。

仿佛被按下了某個隐秘的開關，那個向來随性散漫的黑發能力者開始以一種近乎刻意的頻率，嵌入自己生活的每個間隙：上午特訓中途的休息間隙，總能在各種轉角遇見那倚牆而立的身影；午飯後穿過中央走廊時，隻要稍一回頭，必定能與懶洋洋跟在十步開外的某人對上視線；就連輪到他值夜巡視醫療中心時，空蕩的走廊裡也總會适時響起熟悉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伴在身旁，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起初，白予簡還會借着整理終端的動作加快步伐，或是突然拐進某條岔路，甚至有時刻意繞遠路，隻為避開這些突如其來的“偶遇”。

但漸漸地，這種刻意的躲避變成了無奈的默許，最後竟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像如今每天清晨七點開始的匹配訓練，或是醫療中心每周四定期大掃除所殘留的消毒水氣味，江恪的存在不知何時已變成了他生活中再自然不過的一部分。

就像此刻。

白予簡那修長的手指在全息投影屏上輕輕滑動，調整着精神疏導參數的最後一組數據。此時，門外傳來走廊上規律的腳步聲，輕盈中帶着特有的韻律，像是刻意收斂了力道，卻依然掩不住骨子裡的随性。

指尖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嘴角也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金屬門滑開的輕響在身後響起，帶着醫療中心特有的氣密裝置洩壓聲。白予簡沒有回頭，隻是将最後一組參數保存完畢。

“又來了？”

語氣裡帶着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熟稔。

江恪懶散地倚在門框上，黑色作戰服領口歪歪斜斜地敞着，露出鎖骨處一道泛着紅痕的擦傷。那是上午模拟訓練時被失控的能量餘波掃過的痕迹，在醫療中心特有的冷光下，宛若朱砂，突兀地落在那蜜色皮膚上。

他故意在門口多站了幾秒，見對方始終沒有回頭的意思，才拖着長音走進來：“難得從好搭檔這裡拿到了準入許可，不多來幾趟豈不是虧了？”

作戰靴底沾着的沙礫随之簌簌落下，在地闆上留下幾道淺淺的痕迹。

一罐冰鎮能量飲料被他随手擱在桌角。冷凝水珠順着金屬罐壁緩緩滑落，在光潔的台面上洇開小片水漬。而沒等診療椅發出抗議般的吱呀聲，這位來客就已經很熟門熟路地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躺下。兩條長腿随意一伸便搭上旁邊的儀器推車。

推車轱辘因此輕輕滑動了幾寸，撞到牆邊停下。

“當然，也是為了某位好心向導特意為我量身定制的調理方案。”

“那是為了控制你的精神暴走頻率。”

白予簡垂眸看着已經在自己面前躺好的能力者，指尖輕輕敲擊着終端邊緣，金屬與指甲碰撞發出細微的脆響。

“是是是。”江恪懶洋洋地應着，後腦勺枕着交疊的雙手，眼睛卻盯着天花闆上的監測儀，琥珀色的瞳孔随着儀器閃爍的指示燈微微收縮，“所以今天白向導準備怎麼折騰我？”

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用手指在終端上輕輕一劃。全息投影屏随即分裂，藍色光暈在診療室裡暈染開來。其中一張輕巧地滑到對方面前，懸浮在診療椅上方。

“先确認基礎參數。”白予簡調整着自己面前的投影屏透明度，相關設置同步映射到另一面屏幕上，"有任何不适立即反饋。"

柔和的光線在降低亮度後顯得更加舒适。江恪卻突然眉頭一挑，指尖精準地點向某個閃爍的數值：“等等，這個精神波動阈值……”手指劃過數據流，帶起藍色漣漪，“比之前調低了5%？”

“這是根據你上次測試情況調整——”

"太保守了。"

江恪突然傾身向前，不由分說地扣住向導的手腕——掌心相貼處傳來的溫度讓對方呼吸節奏微妙地亂了半拍——引導其劃向側邊欄被折疊的數據組，“看這裡，上周四下午的訓練記錄，我的穩定值明明比标準高15%。”

白予簡沒有立即抽回手，隻是微微擡眼，冷靜地注視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但隻有那一次。”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之後連續四天的測試，你連基準線的80%都沒達到。”

“因為壓制得太狠才會反彈。這太正常了。”江恪又湊近了些許，聲音壓低幾分，“但我們沒必要因此就降低要求，對吧？”

診療室裡，恒溫系統發出輕微的嗡鳴。全息投影的數據流在他們之間靜靜浮動，藍光映照着兩人交疊的手臂。

白予簡能清晰地感受到江恪拇指内側的繭子，正若有似無地蹭過自己手腕内側的脈搏點。他不動聲色地後仰半寸，拉開距離：“你知道自己在要求什麼？”

“當然。”

面前的能力者松開手，指尖輕輕一勾，從自己的制服胸前口袋裡抽出一支電子筆。筆身在其指間靈巧地轉了個漂亮的弧線，最後穩穩停在虎口處，

“為了能看懂你們的專業用語，我這幾天可是把《精神疏導基礎》都翻爛了。”他歪着頭，琥珀色的眼睛裡盛着狡黠的光，“要不要我背給你聽？第七章第三節，關于精神阈值的安全區間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