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薄又多情。雲台仙君這評價可謂一針見血。
妖帝老人家這千萬年來唯一的喜好就是毛茸茸圓滾滾的東西,他從前執掌北荒之時,禦下十萬妖獸,為天界南征北讨建功無數,而征戰之餘閑來無事,妖帝最大的消遣便是折騰手下那些旁人眼中天性兇戾嗜血好戰的妖獸。
當年他在北荒的封淵之畔發現一頭戰亡的成年乘黃腹中竟有一絲靈息,他親手剖開那乘黃的屍體救出了她腹中骨肉。起初時他的确對這頭乘黃小獸動了恻隐之心,他也确實乖巧可愛,天資聰穎,十分讨人喜愛。但雲台仙君說得不錯,他看似多情,實則涼薄,喜歡時便百般寵愛,厭惡了便棄之不理。彼時妖界尚在大亂,妖帝九嬰吸食不周山龍息功力大進,率群妖圍攻天界。幽燭執掌北荒,天界之事本不必他過問,但龍息關乎三界安危,北荒亦不能獨善其身,況三尊之一的堯光尊神親赴北荒求他出兵,他與堯光尊神私教甚深,便答應與天界聯手滅妖。
而這一戰便是五百年。
那一戰後妖帝九嬰被斬殺于昆吾劍下,肉身殒滅,魂飛魄散,妖界自此失主,直到後來幽燭入主舍吠城,率領北荒十萬兇獸占界為王,三界自此得以安甯。
這千載寒暑,滄海桑田,值得他老人家放在心上的人或物屈指可數,隻有偶爾回憶起從前在北荒的時光才會想起身邊有過那麼一隻乖巧的小寵,閑來唏噓兩句也就罷了,從沒想過還有再見之日。
更沒想到那樣一頭憨态可掬的小獸會出落得如此……風華絕世……
“你如今是不是後悔當年沒有把他一起帶走?”
“此話從你口中說出,怎麼越發顯得猥瑣?”
雲台君聞言毫不留情地大笑道:“說穿了你的心事就是猥瑣?那你豈非更猥瑣?”
“啧。”
幽燭不置可否地哼了哼,雖然将目光從那人身上收了回來,卻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他傷得很重?需在你這裡調養多久?”
雲台仙君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在他身旁緩緩踱了幾步方才開口道:“乘黃天生以妖邪戾氣為食,自古便是鎮邪誅惡的神獸,不過滄溟之界的濁氣過于兇戾,他又一直帶傷在身,才會為其反噬。至于需在此地調養多久,或許三五七天,亦或者三年五載,這可沒個準數。”
“……你倒不如說全看運數。”
雲台仙君聞言但笑不語。幽燭背過身裝模作樣地咳了咳,雲台君心知肚明也不便挑破,于是故意轉開了話鋒:“此行去往不周山,可有什麼發現?”
半月前天尊帝昊感應到不周山地脈有異,此處乃是上古尊神燭龍長眠之地,便是尊貴如上仙亦不可輕易踏入,而此地亦為三界交彙之地,若有異樣便會危及衆生。幽燭乃燭龍之子,如今雖入主妖界,但三界中唯有他可不受不周山地脈龍氣所擾來去自如,因而受帝昊所托前往不周山查探異動真相。
“不周山确有龍息外洩之兆,我隻能暫時用昆吾劍的劍氣封住不周山下的地縫,阻擋龍息外洩,而龍穴乃是吾王燭龍長眠之地,便是我想入得龍穴一探究竟,怕是也受不住龍息之火的灼燒,為今之計隻有用堯光的天合八荒鏡方能一破虛實。不過……”
“天合鏡早在與九嬰的那一戰中損毀,至今未能完全修複。堯光在那之後亦是深居簡出,靜海琉璃島避世不出,對了,你回天界沒有去見他嗎?”
說到這位堯光尊神,幽燭的表情又變得微妙起來,似有什麼難以啟齒之言。雲台君故意用手肘戳了戳他,促狹道:“又是一筆桃花債,你這條妖龍作孽太深了,遲早讓人收了去。”
“你若不怕帝昊用劍砍了你,隻管拿堯光說笑好了。”
“他的寶貝昆吾劍不是都填地縫去了?這正好給他個借口順理成章去琉璃島把人接回天界,豈不是美哉。”
幽燭輕輕睥了雲台君一眼:“你這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着實很讨打。”
“我本就身在紅塵之外,自然落得逍遙自在。”
雲台君說罷,又故意回頭看了一眼尚在陣中的武神尊:“而有些人,怕是逃不開紅塵裡這筆情債的。”
雲汐殿最高處的絕壁上生長着一棵參天古木,其狀如楮生有暗紋,其花曰迷谷,厥華流光,上映垂霄。盈盈流光間,但見一條覆滿黑麟的龍尾從碗口粗的橫枝上蜿蜒垂下,樹頂花影婆娑,流螢似星輝閃爍。花葉搖移間,一道半身人影倚在星月之下,手中舉着半盞清酒,映滿無邊夜色。
“帝君!”
谷中傳來蘇小辰的聲音,幽燭慵懶地轉過身,樹下的龍尾輕輕一擺,金猊獸幾個縱身健步奔至樹下,還未站穩就被那龍尾攔腰纏住卷了上去。
“你師父不是罰你閉門思過去了?”
“曲曲一百遍的清心經怎麼難得住我,對了帝君,我聽師父說你要動身去靜海琉璃島?”
幽燭将盞中浮動的流螢和浮葉輕輕吹開,仰頭一飲而盡。蘇小辰看着他不禁有些出神,直到夜風拂過他的臉頰才恍然驚覺面上一片滾燙。
“怎麼?你想去靜海琉璃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