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幽燭早已疑心堯光與近期三界一連串的異象有關,但畢竟念着兩人之間千萬年的交情總是不願把事情往最壞處想。可如今就算他再想為堯光開脫也不得不去面對堯光已經入魔的現實。
但,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幽燭雖已猜到天合鏡并未損毀,但萬萬沒想到堯光竟會将此鏡藏于琉璃殿的廢墟之下,隻待自己與封淵二人自投羅網,他便能将兩人一起困在天合鏡中。
如今回想起來才驚覺這一路步步殺機,而堯光卻一直都在以逸待勞,守株待兔,隻為引他親自入局。
那鏡中是一片幽空虛無之境,可随持有者的心境意念幻化出萬境萬象。幽空中傳來堯光的聲音,但幽燭眼中所見卻是一片被雪色覆蓋的蒼茫群山。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幽燭猛地轉過身,一擡手扼住了身後之人的脖頸。
但那不過是堯光的幻影罷了,這鏡中除了以外皆是幻象。他也知道堯光本尊并不在此處,而是遠在天界的金頂大殿。
隻不過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堯光已顯露出被魔氣侵蝕後的模樣,那原本清聖如蓮一般的無垢尊神如今卻已是滿身陰濁煞氣,清麗秀雅淡泊冷清的面孔更是被邪氣沾染得瑰麗邪肆,與往日判若兩人。
倘若帝昊看到他如今這副模樣,不知會作何感想。
“看來加固三皇封印的确耗損了你不少龍氣,不然的話這天合鏡也困不住你。不過你拼着命也要救那個靈獸的樣子,真是讓人覺得可悲又可笑。”
“我若不是念着你我之間的交情,你以為憑一個天合鏡就能困住我?”
“困得你一時片刻也是好的。幽燭,你也不必太過自大,你如今已不是當年的你,從不周山回來之後你的功力就一直沒有恢複吧。”
幽燭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張陌生又鬼魅的面孔,心底油然生出一股無可言說的悲涼。他們曾經是最為親密的夥伴,是摯友,是知己,是他以為這三界之中自己唯一可以信賴的同伴。可是這一切,從他知曉堯光傾心于自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無可挽回。
“我終于從你身上看到點九嬰的樣子了,怎麼,就這麼心甘情願做他的傀儡?他又許了你什麼好處,讓你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
“許了我什麼好處?”
素來沉靜淡泊的堯光尊神此刻眼中湧動着莫名的瘋狂之色,那瘋狂之中滿是熾熱灼人不加掩飾的欲望。
他的心魔并非因九嬰的蠱惑而生,那是他原本就有的心魔。
他的心魔就是幽燭,自始至終都是他。
“我是在救你。”
堯光擡起手伸向幽燭的面頰。那雙原本素淨白皙的手已覆滿了黑色的魔紋,幹瘦黯淡得如同蒼老的枯枝一般。這曾經是三界中最為靈巧的一雙手,能鍛造出舉世無雙的神兵,亦曾經是最溫暖的一雙手,在無數次生死邊緣與自己緊緊相握。
可是如今這雙手,這個人,早已變得偏執,瘋狂,不可理喻。幽燭知道那并不是他,但也許,他更願意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因為沒有人比幽燭更明白,做一個高高在上庇護衆生的神祗有多孤獨。
“三皇封印終有一日會封不住望帝,到了那個時候你要怎麼辦?用自己的性命去填嗎?像父神一樣,沉入不周山底化作一縷龍息,生生世世在地火中煎熬?”
“所以九嬰到底許了你什麼?難道你指望他能救我?”
堯光聞言微微一怔,繼而将手覆上幽燭的臉頰。盡管他在鏡中隻是幻象,但幽燭似乎能感覺到肌膚上傳來的刺骨寒意。
像是被毒蛇濕冷劇毒的信子舔過一般,讓人不由地毛骨悚然。
“你我本就從混沌中來,就算再回混沌中去也不過就是重來一回。隻要你願意……”
“任由三皇封印被破,天地重歸混沌?到那時你我都不是望帝的對手,下場一樣都是死。”
說到這幽燭豁然頓悟。
“九嬰複活,重開血魔大陣,你是要以蒼生為祭來對付望帝?”
“萬事萬物皆有輪回,連那些命如蝼蟻的凡人都有來世可期,難道你就甘心神魂俱滅,永歸虛無?這難道就是父神為我們安排的宿命?”
“原來你這麼怕我死。”
幽燭輕輕推開堯光的手,冷笑着後退了一步:“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和我長相厮守?”
“是!”
多年前,從他第一次發現九嬰的神魂遁入天合鏡時,他就已經萌生了這個念頭。天合鏡能洞悉前緣和後世,他早就看到了幽燭的命數。他會和望帝一起葬身于封印之中,從此神魂寂滅,永無來世。
而自己是唯一能夠拯救他的人。他不能眼睜睜看着幽燭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