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奧斯丁解救之前,卡洛斯曾經想過:如果他将施救者拖入了和自己一樣的地獄,他該怎麼辦?
他的确渴望離開桎梏,離開被挾持的恐懼和不安,但如果,他将無辜的人牽扯進來呢?一個人的不幸,如果帶來更大的絕望,那還不如就讓他一個人承擔所有的苦難。
但現在,伴着霍特響徹雲霄的怒吼,随着子彈射穿了約翰的額頭,以及鮮血撒了滿地,一切都亂了套。
誰能想到呢?膽小懦弱的約翰并不願意失去自己的同伴,失去他們團夥的領頭人。他不顧芬尼爾的勸阻——他用槍指着對方的腦袋,以此獲得了他的同意——躲開了男仆們的搜查,巧妙地藏在了一叢連孩子都捉襟見肘的灌木叢裡。
約翰的槍法其實并不好,在此之前,他惟一的功績就是開槍打爛了艾伯特的一個腳趾。上帝知道,當初艾伯特為什麼沒有把約翰趕走或者撕成碎片,但或許,這也是約翰對艾伯特一心一意的原因吧。
如果約翰還活着,現在他可以驕傲地說,他開槍打中了一個該死的貴族——這将成為他一生的勳章和驕傲。
而對于卡洛斯來說,他多麼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啊。為什麼希望的曙光好不容易破開了雲層,又再一次被無盡的黑眼掩蓋了呢?
又或者,如果躺在地上流血的人是自己該多好啊。
背對着森林的卡洛斯是唯一沒有發現槍口的人,在其他人下意識地退開或者拔槍的時候,隻有他沒有發現近在咫尺的危險。
還不到卡洛斯肩膀的奧斯丁,想要提醒已經來不及。身材矮小的他,無法推動一個成年男性,但他可以推開卡洛斯。這是品德高尚的人的第一反應,是無私和聖潔的最高體現,哪怕是瑪利亞,都會為這個孩子的勇敢與善良感動。
最年幼的孩子中槍了。
在卡洛斯被推到在地的瞬間,他聽到了一聲槍響,他聽到了那個像是太陽一樣的孩子的悶哼聲,他聽到了霍特的怒吼聲,他的頭腦一片空白,什麼都不再想,什麼都不再看,抓住最後的稻草一樣,爬起來緊緊地抱住了奧斯丁。
男孩的肩膀中了彈,鮮血淋漓。這個孩子在一瞬間幾乎就要暈厥,被卡洛斯抱在懷裡的他再也沒有力氣擠出微笑,滿臉痛苦地說:“……嗚,好痛……我要死了嗎……”
“奧斯丁少爺,哦,不——”霍特一把搶過了奧斯丁,看着對方蒼白如紙的臉龐,隻覺得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了,他朝着仆人們大吼道,“還愣着幹什麼!走!現在!去找醫生——!”
六神無主的仆人們終于被驚醒了,獵豹一樣,風一般地跳上了馬車。而在霍特的身後,腦海一片空白的卡洛斯,在馬車關門前不顧一切地跟了上去。
卡洛斯不知道他能幹什麼,他隻知道,他不能眼睜睜看着這個孩子離開。
霍特看向卡洛斯的目光可怕極了,活像卡洛斯是一個罪無可恕的惡棍,他擡起沾滿了鮮血的手掌,是一個想要毆打的動作,但在卡洛斯忍耐地閉上眼的瞬間,他再次聽到了槍聲。
小主人受到傷害的管家先生,無法再用寬和的心對待卡洛斯。但他還記得,這一切真正的罪魁禍首是誰。洩憤一樣,帶着滿腔的仇恨和怒火,管家用冰冷的子彈,将昏迷中的艾伯特和他的同伴一起送入了地獄。
“砰——”“砰——”這一刻的管家,神色可怕得像是來自地獄的魔鬼。
兩具強盜的屍體被留在了原地,他們罪惡的靈魂再也無法傷害無辜的人,而霍頓家族的馬車,則朝着最近的醫院狂奔起來。
接下去的一切,在卡洛斯看來都帶上了混亂的黑紅色彩。
奧斯丁的呻吟聲,他忍痛的模樣,他失去意識的模樣,幾乎讓卡洛斯也要昏厥過去。他幾次想要靠近奧斯丁,但都被霍特一把推開了。
卡洛斯隻能像是一個幽靈,無助地看着拯救了他的小英雄逐漸被死亡的陰影籠罩。
遙遠的醫院,永無無止境的道路,為什麼路程這麼漫長?為什麼醫院還沒到?死神是不是追上馬車了呢?
道路啊,你為什麼這麼颠簸?你是在故意加劇奧斯丁的痛苦嗎?上帝哪,他的傷口為什麼還在滲血?
兩邊的人群為什麼不快一步閃開,拜托了,馬車上有一個急需搶救的孩子!
而在醫院裡,為什麼醫生和護士又發出了陣陣驚叫?他們為什麼這麼恐懼?
仁慈的、萬能的上帝哪,求您了,請不要帶走奧斯丁,不要帶走這個善良的孩子。是我導緻了這一切,是我不願意接受被父親詛咒和抛棄的命運,這都是我的錯,奧斯丁是無辜的!
卡洛斯腳步不停地追趕着奧斯丁,直到他和臉色鐵青的霍特他們一起,被醫生擋在了手術室外。
空氣裡滿布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來往的醫生或是病人,瞥了這群幾乎和石雕沒有區别的人一眼,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卡洛斯聽不到耳邊的聲音,他的世界,隻剩下那扇關閉的門扉。
霍特背靠着牆壁,望着手術室的目光同樣讓人心碎。
“霍特先生……”一名随從惶恐不安地靠近了管家,“我們該怎麼辦?奧斯丁少爺會沒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