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夫人在笑。

那是一個自以為隐藏得很好，但終究因為難以自持的興奮而被掀起一角的帷幔。

卡洛斯以為自己看錯了，這位脆弱的母親那麼痛苦，她的呼吸、她的神情、她的動作，就仿佛對奧斯丁的苦難感同身受，她怎麼會在笑呢？

心愛的孩子生死不明，什麼樣的母親會在人前哭泣，卻在内心歡笑？這世上，難道真的有像美狄亞那樣殘忍無情的母親嗎？

但是刺繡的絲巾之下，那微妙的上揚的角度，卡洛斯無法說服自己那是幻覺。而等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轉過身來的公爵夫人，又變成了那個傷心欲絕、虛弱不堪的母親。

“上帝保佑，”公爵夫人梨花帶雨地說，“我的奧斯丁會沒事的。他答應過我，會一直都是最勇敢的騎士，最無畏的勇士。這不過是一場考驗，他能挺過來的。”

“是的，夫人，”霍特沉痛地說，“少爺會沒事的。”

卡洛斯隐晦地打量着公爵夫人，她的神态滿是痛苦，的确是為了孩子而強忍悲痛的模樣。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信任就像海邊的浪花，變得破碎不堪起來。

在漫長的等待中，終于，那扇緊閉的門扉被推開了。

“尊敬的先生，我的主人他怎麼樣了？”霍特上前幾步，幾乎就要和醫生的身體撞在一起，如果不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或許這位管家都要不顧一切地沖入手術室了。

“請不要擔心，先生。”醫生笑着說，“手術很成功，您的主人真是被上帝眷顧的信徒。”

子彈沒有停留在奧斯丁的身體裡，這真是來自上帝的保佑。不過要處理這位小紳士流血不止的肩膀，還是花了醫生不少時間。

卡洛斯心頭的巨石終于落地了，沉悶刺鼻的空氣在這一刻恢複了活力，讓他的眼眶發酸，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感謝仁慈的上帝。這位年少的紳士衷心地感謝着。感謝他降下希望的露水，感謝他守護着這世間最美麗的純潔。如果讓年幼的奧斯丁就這樣離開人世，哪怕是上帝，都會為此傷心難過的吧。

“哦，感謝上帝——”卡洛斯的身邊，霍特後退了好幾步，緊繃的身體在一瞬間都要站立不住。

而公爵夫人呢？哪怕是事後，卡洛斯都想不明白，為奧斯丁的化險為夷而慶幸的他，為什麼會有額外的精力去關注公爵夫人。

在聽到奧斯丁轉危為安的那一瞬間，公爵夫人悲戚的表情僵硬住了，那是錯愕，是不解，但很快，又變成了喜極而泣的高興模樣。

那是極為短暫的瞬間，如果不是卡洛斯留心觀察，他不會發現這個令人震驚的細節。

這太奇怪了，不是嗎？一個母親，為什麼反而期望孩子遭受困難甚至是死亡呢？

“哦，我就知道，我的奧斯丁不會讓我們擔心的。”公爵夫人擦着眼淚說，“但是……是的，我能不能現在進去看看他？我一點兒都不害怕那些鮮血，再可怕的東西都不會讓一個無畏的母親怯步。我……我想看看他，是的，如果不讓我看看他，我會一直沉浸在噩夢裡，每時每刻都擔心這不過是你們哄騙我的一場鬧劇。”

“當然，夫人，”醫生說，他深知身前站着的高雅女性不會是普通人，于是他貼心地側開身，“請跟我來。”

公爵夫人進入了手術室，其餘人則留在了門外。

這對卡洛斯來說是多麼煎熬啊。公爵夫人說害怕這是一場夢，一場鬧劇，對卡洛斯來說也是一樣。他多想親眼看看那個男孩啊，哪怕就一眼。隻要能看到他還在呼吸的模樣，他的心就能得到救贖。

但等卡洛斯被允許看望奧斯丁，那已經是奧斯丁清醒之後的事了。

被上帝眷顧的孩子在安慰了自己痛哭的母親，以及終于趕到的父親後，在他昏昏沉沉再次睡去之前，他突然睜大了小鹿一樣的眼睛：“上帝哪，我怎麼忘記了呢？那位小紳士還好嗎？”

“小紳士？”霍頓公爵和公爵夫人都愣住了，他們對視一眼，夫人擦了擦眼淚，轉頭對霍特說，“卡洛斯還在嗎？”

霍特低頭恭敬地說：“他一直在，夫人。”

“請他進來。”公爵夫人說，“哦，我真的是太高興了，竟然忘了還有這樣一位紳士一直在等着我們的奧斯丁。”

一直沒有離開的卡洛斯被引進了門。

奧斯丁很高興卡洛斯能安然無恙，雖然他肩膀的疼痛提醒着自己所受的傷害，但看哪，他救下了一個無辜的紳士，一個勇敢的同伴，他簡直就是維護了正義的火槍手！

但進門的卡洛斯看起來似乎不太好。耀眼的金發暗淡了，明明隻是過了一天的時間，奧斯丁卻覺得眼前的少年消瘦了不少。

“你的眼睛簡直像是被人揍了一拳，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奧斯丁說，“難道又有壞蛋找上你了嗎？”

“什麼？”卡洛斯一愣，“不，并不是這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