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看起來不太好,卡洛斯。”躺在柚木病床裡的奧斯丁說。
在這個貴族專用的病房裡,一切都顯得奢華極了。來自遙遠東方的古樸屏風隔絕了生活區和診療區,牆壁上懸挂着來自意大利的手工刺繡壁毯,天花闆上水晶吊燈正熠熠閃光,而奧斯丁呢?他的臉透露着病态,嘴唇的顔色更是淡得可怕,深陷在天鵝絨床被裡的他,和那些奢華的擺設比起來,簡直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斷的白薔薇。
但正是這樣一個大病初愈的孩子,他仍舊關心着其他人,細緻入微地為他人考慮着。
他美好得簡直不像是人類,卡洛斯心想,這難道不是真正的天使降臨人間嗎?
“我隻是在擔心你,奧斯丁,”面對着對方擔憂的目光,卡洛斯說,“你的病情牽絆着我的情緒,隻要想到你受到的傷害,隻要想到你要在痛苦中輾轉反側,我就無法安睡。”
卡洛斯沒說的是,他的确一整晚沒有休息。一方面是他目前身無分文,不知道出了醫院還能去什麼地方,另一方面,是他實在擔心奧斯丁的情況。
“别擔心,你看,我好極了。”黑發的男孩說,如果他的臉色能再紅潤些,也許身邊的人們會更放心些吧。
卡洛斯沒有反駁奧斯丁的話:“是的,我很高興你恢複了不少。”
于是奧斯丁露出了驕傲的笑容,像是英雄獲得了肯定與褒獎。
在被困意再次席卷之前,奧斯丁還記得他想和卡洛斯說的話:“我很高興你沒事,我的朋友。”
卡洛斯無法形容現在的感受,“我很高興你沒事”,多麼普通但陌生的話啊。他的父親對他嗤之以鼻,他的仆人對他敬而遠之,他的家庭教師對他克制而疏離,他的母親或許願意在他痛苦的時候擁抱他,但可惜的是,那位深愛自己的女性并沒有看着自己長大。
在被父親抛棄和背叛後,卡洛斯明明知道,不該将愛和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但是,誰能拒絕這溫暖的、驅散冬日嚴寒的太陽呢?
奧斯丁睡着了,隻留下公爵夫人和管家看護着他,而霍頓公爵則和卡洛斯一起離開了病房。
“我覺得,你有話想和我說。”黑發的公爵先生一臉正經地說,“但是在我們聊聊之前,我想告訴你,孩子,不需要自責。我的兒子隻是做了一件他應該做的事。如果對被傷害的人見死不救,落井下石,這樣的人不配成為霍頓家族的一員,也不配享有這些榮譽和名聲。”
卡洛斯看着身前面色肅穆的霍頓公爵,忽然明白,奧斯丁身上正義的一面到底源自誰的意志。
“感謝您,公爵先生。”卡洛斯說。
“我聽說了一些你的情況,”霍頓公爵說,“奧斯丁救下你是上帝的旨意,我無法冷酷地把你送往濟貧院,那裡可不是什麼正派人該去的地方。但是我也無法保證那些治安官能挽回你的損失。雖然這是十分失禮的話,但是有些治安官,他們失敗的次數可遠比成功的高得多。”
“我明白,先生。”卡洛斯比誰都清楚,他所謂的身家其實都是假的。那輛家族馬車上,根本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
“那麼,接下去你有什麼打算?”公爵先生問道。
卡洛斯沉默着,高大的男人也沒有急着催促他。
“老爺,”霍特出現在了走廊上,他來到公爵身邊,“或許您該回病房一趟。”
“發生什麼事了?”公爵問道。
“夫人看起來有點不舒服,”霍特低聲說,“她一直按着自己的肚子。”
公爵的臉色一變,語氣變得緊張起來:“上帝哪,你該早一點告訴我的。”
朝卡洛斯點點頭,公爵腳步飛快地離開了。
卡洛斯看向管家,這位哪怕在奧斯丁醒後依舊臉色陰沉的男人:“公爵夫人是懷孕了嗎?”
霍特一愣:“你很聰明,先生。不過,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在公爵夫人小跑起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她身後的女仆的表情,”卡洛斯說,“她們的表情簡直就像是審判日到了。而且,夫人裙子的腰部被放寬了。”
雖然現在淑女們呼喊着要從緊身胸衣中解放,醫生們也宣揚鼓吹束腰就是在扼殺女性的生命,但大部分禮服依舊遵從着舊有的形制。對于渾身都追求着時尚的公爵夫人而言,她寬松的裙子顯得突兀極了。
“夫人很健康,她會為公爵大人生下健康的孩子的。”卡洛斯說。
“是的,夫人一定會平安生下一個健康的少爺或是小姐。”霍特說,“但是,這畢竟是她第一次懷孕。這樣弱小纖細的身軀卻要孕育出偉大的生命,母親真是這世上最讓人敬佩的存在。”
卡洛斯表情保持着原樣,目光卻變得深邃幽暗起來:“你說得沒錯,管家先生。母親……的确是這世上最高貴神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