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卡洛斯說,“那麼明天,您還會繼續和我說話嗎?”
“我真的要哭了,壞蛋。”這是被子裡奧斯丁悶悶的回答聲。
當晚,得到奧斯丁原諒的卡洛斯睡在了對方的身邊。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以為自己會徹夜難眠,但沒過多久,他就進入了一個奇怪的夢境。
卡洛斯知道那絕對是夢,他現在正睡在奧斯丁·霍頓的病床邊,他年幼的小主人明天就能正式出院,回到梅菲斯特莊園去,所以,他不會也不可能出現在這樣的野外。
是的,野外,一片美麗的花園,無數的鮮花正環繞着卡洛斯綻放。鸢尾、百合、雛菊、鈴蘭、郁金香……夢境把四季送給了卡洛斯,包括那些美麗的薔薇,紅的、黃的、粉的,讓他想到了原本城堡裡的薔薇園。
而想到了科林斯特城堡,必然,就會想起他如何被他的父親背叛、抛棄。于是原本晴朗明媚的天空忽然有陰雲飄散出來,一縷一縷,一片一片,在空中遊蕩着。
“你……恨他嗎?”忽然,卡洛斯身後傳來了一道女性的嗓音。
那聲音低沉、冷靜,讓人想到風雪中屹立不倒的冬青樹。
是因為在夢中的關系嗎?這樣突如其來像是鬼魂一樣出現的女性,卡洛斯不僅沒有防備或是警惕,卻像是對着一個久别重逢的至親,自然地袒露了他的心聲:“是的,我恨他。”
他們沒說“他”是誰,卻都明白雙方心知肚明。
多麼神奇啊,卡洛斯是一個内斂的人——他覺得對方也是,竟然就這樣自然地交談起來。
白色的雲彩被陰雲遮蓋住了,北風呼嘯起來,花園裡的花朵都哀傷地低垂了頭。
一道模糊的身影從卡洛斯的身後來到了他的身旁,卡洛斯看了她一眼,這道像是鬼魂一樣全白的身影,在夢中的他看來是那樣的自然:“你認為……我不該恨他嗎?”
隻能依稀看出人形輪廓的女性搖了搖頭:“不,那是你的人生,你的權力,孩子。”
卡洛斯轉回頭,出神地看着那些黑色的污穢:“你知道嗎,有那麼一瞬間,我變成了一個惡棍,一隻野獸——我想親手殺了他。”
女人沉默着。
“我為什麼不能殺了他呢?該隐能殺死他的兄弟亞伯,俄狄浦斯能殺死他的父親拉伊俄斯,那為什麼我不能呢?那個無情的人衷心希望着我以凄慘的方式死去,那為什麼,我不能在一切發生前讓他死去呢?”卡洛斯問着女人,也是問着自己,“就因為我愚蠢地以為,他隻是受人迷惑,就因為我一廂情願地,依舊以為他哪怕不愛我,但他會記得,我是他的兒子,所以你看,我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狂風繼續呼嘯,嬌嫩的花朵們在冷風中與葉片一起顫抖,發出哭泣一般的聲音。
“現在,”卡洛斯低下頭,像是夢呓一樣地說,“我竟然還想殺了一個尚未出生的、真正無辜的生命。”
“你沒有那麼做,孩子。”女人說。
“我的确沒有那麼做,可是,那是我真實的想法。”卡洛斯多想捂住臉啊,“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一瞬間,我有過這樣可怕殘忍的想法。是的,把那個人推下樓吧,這是最便利也是最簡潔的方法。她不是一個好女人,她是一個惡毒地想要奪取别人性命的人。沒了這個孩子,我的救命恩人奧斯丁就還是莊園惟一的繼承人。可是……可是……”
卡洛斯的肩膀傳來了溫暖——女人抱住了他。
渾身顫抖的少年雙眼發直地問她:“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是那樣一個冷血殘酷的人。”
“你不是,親愛的卡洛斯,你比任何人都善良。”女人說。
“一個善良的殺人犯嗎?”卡洛斯說,“奧斯丁說我仍然是一位紳士,可是,如果是之前的我,不會做出那麼可怕的決定。我能感受到我的血液正在變得冰冷,我能感覺到我的靈魂正在朝着深淵墜落。如果不是奧斯丁,我是不是已經成為一個強盜了?”
“不,孩子,”女人說,“你比任何人都勇敢,比任何人都堅強,你該對自己再信任一些。”
“我不勇敢,更不堅強。白天的我是不是看起來沉穩極了?但是,”卡洛斯說,“那些都是假的,都是虛假的僞裝。我很彷徨,很害怕,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辦。”
在夢中,少年傾吐着他所有的不安:“我一直在想,我抛棄身份留在奧斯丁身邊,這是不是正确的選擇?這樣狹隘偏激的我,會不會在未來後悔,而将一切罪責歸咎到無辜的奧斯丁身上?最重要的是……我該怎麼辦?公爵不會相信他的妻子想要害死他的兒子,奧斯丁也不會。我很清楚,一旦說出那些無可挽回的話,我隻會被當做一個不知感恩的混蛋,被毫不留情地趕走。”
在最後,卡洛斯問女人:“我該怎麼辦?如果您知道我正在走向地獄,如果您不願意我走向堕落,所以從天堂重新來到了我的身旁。那麼,請您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麼做——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