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您放心，”卡洛斯說，“奧斯丁少爺睡得很好。”

“感謝你一直陪着他，卡洛斯。”格蕾絲笑着說。

“這是我應該做的，夫人。”卡洛斯說。

不知怎麼的，格蕾絲沉默了一會兒，她似乎有些話想問，但又有些難以啟齒。

“夫人？”

眼前身子挺拔的，還隻是一個孩子。格蕾絲想了想，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他……睡得還好嗎？”

卡洛斯有些疑惑，這真是個奇怪的問題，他明明剛才說過……但在看清格蕾絲表情的刹那，卡洛斯敏銳地感知到了什麼。

眼前的公爵夫人再次露出了極為複雜的神色，她的笑容是僵硬的，帶着些許的恐懼，就仿佛四周的黑暗裡，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在窺伺她一樣。

于是卡洛斯說：“少爺的确睡着了，但是……”

“但是？”格蕾絲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來。

“少爺似乎夢到了什麼。”卡洛斯斟酌着說。

一瞬間，公爵夫人的臉色慘白得可怕：“他夢到了誰？”

“我不知道，夫人。”卡洛斯搖着頭說，“少爺隻是說了幾句夢話。而且，我可不能因為這個就吵醒他。”

“是的，當然，讓那個孩子好好休息吧。”這麼說的格蕾絲一副神經都緊繃起來的模樣，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問道，“他說了什麼？”

“什麼？”卡洛斯故作疑惑。

“奧斯丁他說了……哦，我想說的是，我真想知道可愛的奧斯丁在夢裡夢到了誰，竟然都說起夢話來了。”格蕾絲強撐起一個微笑。

她很在乎奧斯丁是不是夢到了什麼人。卡洛斯的心快速地跳動起來，一種奇妙的、玄幻的感覺湧上心頭：“我想……少爺夢到的，或許是您。”

“我？”格蕾絲愣住了，她沒想到是這個回答。

“是的，”卡洛斯說，“他呼喚了您，夫人。”

“是我？”格蕾絲的神情有些松動，“你沒有說謊嗎，孩子？”

“是的，夫人。”卡洛斯說，“少爺很愛您，在夢中，他都在和您說悄悄話。”

“愛我？哦，是的……我當然也很愛他，”格蕾絲說，慢慢的，她似乎松了口氣，“這個惹人憐愛的孩子，他是希望我把所有的愛都給他才肯罷休嗎？我今天真該再多陪陪他，我以為他已經長大了，是一位穩重的紳士了，但是，他永遠都是我最可愛的孩子，不是嗎？”

卡洛斯點點頭。

格蕾絲整個人都放松下來，那種緊繃的感覺消失了。

“他想和我說什麼悄悄話？”公爵夫人笑着問。

“奧斯丁少爺說，比起文靜可愛的淑女，他更希望有一個能一起騎馬、一起打獵的弟弟，”卡洛斯緩慢地說，在月色的掩護下，他的表情籠罩在了一片灰霧中，“少爺說，‘媽媽，雖然這是一個無禮的要求，但是，您真的不能實現我的願望嗎’？”

格蕾絲的微笑僵硬在了她的嘴角，突兀的、猝不及防的。

“看來少爺十分希望自己能有一位弟弟，夫人。”卡洛斯說。

但他的肩膀被抓住了，格蕾絲的手指幾乎要陷進他的骨頭裡：“他叫我什麼？他在夢裡叫我什麼？！”

卡洛斯故意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夫人？”

格蕾絲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收回了手，努力讓自己顯得鎮定些：“他在夢裡叫我‘媽媽’，是嗎？”

“是的，夫人。”卡洛斯說。他沒有告訴格蕾絲，他已經知道了她并非奧斯丁親生母親的事——從當時霍特後悔的表情來看，身為管家的他，也同樣後悔着将這件事告訴他。至于在這幾天的相處中，奧斯丁一直稱呼格蕾絲為“母親”，在他這個外人看來，不過是因為奧斯丁需要在人前保持貴族的體面的關系。

奧斯丁的“媽媽”，從來都不是格蕾絲。格蕾絲是“母親”，是“姑母”，但她不會成為對方口中的“媽媽”，過去是，未來也是。

那麼，那個善良的孩子在夢中見到的人，是誰呢？

而格蕾絲害怕的，會在深夜出現在她夢中的，又是誰呢？

格蕾絲渾身都輕微地顫抖着，那不再是因為黑夜冰冷的晚風，而是發自内心的恐懼。她踉跄了一下，勉強地穩住了。她想要拉住什麼，但身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成為她的依靠。一隻烏鴉從兩人的頭頂飛過，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在格蕾絲的額頭再次出現冷汗時，卡洛斯看向她的身後，露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

公爵夫人像是見鬼一樣跳了起來——上帝知道孕婦為什麼會有這樣敏捷的動作，她迅速地躲到了比她矮小的少年身後：“是誰，是誰在那裡？你看到了誰？”

公爵夫人簡直就在尖叫，這還是她第一次露出這樣驚慌失措的表情。

而卡洛斯知道，現在他必須抓住機會，有一個絕好的機會就擺在他的眼前。

于是卡洛斯平靜地說：“那裡沒有人，夫人。”

“不，你在說謊，”公爵夫人驚恐地說，“你一定看到了什麼。”

卡洛斯故作為難地看向遠處的一處樹影，那裡黑魆魆的，是最适合躲藏的角落：“或許是我看錯了，夫人。”

未知能帶來無限的恐懼，而黑夜，是最能将未知掩藏的東西。卡洛斯越是表現出疑惑，越是表現出不确定，他越能加深格蕾絲的想象和惶恐。

“你看到了什麼，告訴我，孩子。”公爵夫人抓着卡洛斯的手臂，“我想知道那是誰。哦，是的，我從剛才就感覺有人尾随着我，如果那是強盜，如果那是不懷好意的流浪漢，上帝哪，告訴我，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卡洛斯張開嘴，不知怎麼的，他想到了夢中的那一襲紅衣，那樣的鮮豔，在夢醒之前，他的母親是不是指着自己的衣裙呢？

“請您原諒，我隻是模糊地看到了一抹紅色，”卡洛斯小心地說，“或許，那隻是某位淑女遺落的紅色絲帶，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麼……”

“哦，不——”格蕾絲發出了一聲尖叫，像是天鵝被掐住了咽喉，下一刻，受驚過度的她雙眼一閉，昏厥在了卡洛斯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