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毀滅一個人，從來不需要漫長的折磨；要毀滅一切，一天的時間就已經足夠。

看哪，一個原本無憂無慮的貴族少年，他失去了他的親生父親，也失去了繼母的寵愛。他原本以為自己生活在愛的海洋中，但為什麼，大海幹涸了，大地龜裂了呢？

奧斯丁眼神發直地盯着地面，直到卡洛斯蹲下身，占滿了他所有的視線。

卡洛斯一直都是冷靜的，他不怎麼愛笑，也不怎麼輕易顯露自己的情緒。從相識到現在，奧斯丁看過幾次卡洛斯皺眉或是悲傷的表情呢？但現在，他的朋友脫去了冷靜的外衣，卸下了所有防備，滿臉擔憂地望着自己。

這一刻，奧斯丁幹涸的眼眶再一次刺痛起來。

“少爺……”

聽哪，他的語氣都溫柔極了，就好像自己是什麼快要破碎的東西一樣。哦，是的，破碎，他的确快要碎裂了。

“卡洛斯……”奧斯丁艱難地開口，痛苦積壓在他的胸膛，讓他說話的瞬間都感受到了疼痛，“這一切是真的嗎？”

卡洛斯沒有回答。

“母親……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奧斯丁說，“我……我怎麼會希望爸爸死去呢？”

“忘了那些話吧，少爺。”卡洛斯說，“夫人過于悲傷，她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

但再不了解真相，一個母親，會在醒來的第一刻把孩子視為兇手嗎？

奧斯丁顯然也想到了這個。

“夫人懷孕了，少爺。”卡洛斯明白，現在絕不是提醒奧斯丁警惕格蕾絲的時候。這個少年經曆了太多，如果告訴他，他深愛的繼母或許從頭至尾都沒有全心全意地愛過他，他的精神會受不了的。

“懷孕會有那麼大的影響嗎？”奧斯丁問道。

“為什麼沒有呢？”卡洛斯說，“您知道的，有些時候，懷孕的人會比一般人更容易失去理智。一些在我們看來微不足道的事都能刺激到懷孕的淑女，更何況這麼可怕的災難呢？”

奧斯丁低下了頭。

“少爺……”

“卡洛斯，我覺得……我的一切都毀了。”奧斯丁忽然說，他擡起頭，眼淚再一次從眼角滑落，“是的，原本的一切都沒了，所有的一切都變了。除了這個該死的突如其來的爵位，我還剩下些什麼？”

卡洛斯一時沒有說話。

“你知道嗎？爸爸明明還在大廳裡，竟然有人祝賀我繼承了爵位。”奧斯丁都要笑起來了，“他們穿着紳士的衣服，戴着皇帝陛下的勳章，但為什麼，他們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原本親切熱情的長輩在這一刻變了模樣，上流社會的醜惡奧斯丁有所耳聞，但他從不知道，原來體面高貴的背後，還可以是這樣難以想象的險惡用心。

那群人真的在為霍頓公爵的死亡悲傷嗎？他們的哭泣真的不是無動于衷的冷漠嗎？為什麼有的人嘴角是上揚的？

“最年輕的公爵，哦，好運的家夥，不用詛咒他的父親快點被惡魔帶走，年紀輕輕就能享受到公爵身份和地位。上帝哪，如果我是他就好了。”在莊園的角落，是誰說出了這樣毛骨悚然的話語呢？

“他還是個隻會傻笑的孩子，一個未成年的小家夥。讓這樣的人繼承爵位，好吧，或許等他成年的時候，也是霍頓家族沒落的時候吧。”

“偷懶？我可沒有偷懶！好心的奧斯丁少爺會原諒我的，”是哪個仆人用陰陽怪氣的語氣在說話，“現在莊園一團亂，他不會注意到的。”

而霍特，又是怎樣地憤怒，幾乎要把為佃戶傳訊的仆人趕出房間呢？“夠了！他難道不知道公爵大人剛剛去世嗎？難道他還擔心莊園會不補償他的損失嗎？告訴那個蠢貨，如果他再不離開莊園，如果他再出現在尊貴的賓客們面前胡說八道，那麼，我會成全他，讓他和他的一家全都滾出莊園去！”

現在，格蕾絲用仇恨的眼光看着他，說他是殺人兇手，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親。

一切全都變了。

就仿佛原本的極晝，忽然迎來了永夜。永無止盡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明和希望。

不是說愛能孕育愛嗎？

不是說善良能帶來溫情嗎？

還有什麼是真的？

還有什麼是溫暖的？

除了冷冰冰的公爵頭銜，他還能擁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