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人緊了緊自己的衣裳,蜷縮得舒服些,極敷衍地含糊著聲息:“還要怎麼樣?我沒錢買藥給你,忍着。”
“我腰上有玉佩,拿去換藥也好,這實在太痛了些。”
他還想要鎮痛的藥不成?以為自己是哪個大爺?
雲姜不耐煩地翻身,嘟嘟囔囔:“省省吧,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你的玉佩還沒有遞出去,盯梢的刀就砍下來,好,我的手也沒有了,這下完了。”
“隻是尋常玉佩。”
“是麼?”
她當真去摸,卻解不下來,在低頭感受繁複璎珞結的時候壓到了他的胸膛。
突然一聲悶哼。
有些銷魂,有些紮耳,更多的是好笑。
雲姜一邊解花結,一邊嘲諷:“這麼銷魂做什麼?真是不知自重。”
“太痛了。”
她好不容易拽下來,舒舒坦坦地塞到自己衣裳裡,又睡回去。
青年見她據為己有,問道:“這是收的診金?”
身畔那團髒污人影哼哼唧唧:“不是,你死了,還要勞駕我挖坑,這是喪葬使的。”
猶如當頭一棒,喝得人暈頭轉向,他被先前診治唬住,真以為這人是個神醫。此時知她不過唬人,青年哭笑不得,怔怔地言語:“我以為姑娘妙手回春。”
“妙手回春還這個鬼樣子?反正吃了上頓沒下頓,摸你也是細皮嫩肉,等你一死,也算溫飽有着落了。”
在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大起大落後,青年不大能笑出來,生硬地接話,真會頑笑。
結果,身畔應景地傳來一陣“咕咕”叫……他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正哀歎時運不濟,處處倒黴,青年忽見雲姜詐屍一樣坐起來,直勾勾地盯着空蕩夜色:“不妥,你還沒死透——”
一輪孤月懸在雲影裡。
尊貴的錦紋靴踏碎稀薄的白,一行人陡然出現在了巷口。
雲影慢慢飄去,傾瀉來的光盡數流淌在為首的矜貴公子身上,這人一襲天青绫袍,腰系一對結青穗的暖脂蓮玉,似夜月裡獨攫風華的青蓮。
不遠處,破院子的空地前有一道四處亂摸的瘦削人影,似是餓極了,正在地上揪草來嚼。
他認出來是牆角那個混賬乞丐,于是心情頗好地步去,清聲道:“小瞎子,看到人沒有?”
正在幹嚼菠菠草的雲姜頭也不回,發狠地揪着一把草:“瞎子去哪裡看到人?”
這清貴公子想了想,笑,小瞎子,遇到人沒有?
跟在身後的白面少年和侍衛長相視一眼,微微挑眉,稀奇,真是稀奇,他也能和顔悅色地待人說話,真是撞了鬼。
“有。”
“在哪裡?”
耳畔十來名黑衣人來去如風地搜查,雲姜裝作不知,恹恹地說:“不就是你們這群人?”
一番翻東倒西後,那十來名黑衣人将房子查了遍,朝侍衛長搖搖頭。
清貴公子哥不大滿意這結果,卻見那瘦削的一團物事還在地上亂摸,瞧着十分作樂。他從半開的籬笆門進去,在腰上的淡金荷包裡拈出一顆東西,攏近了這一頭繃帶的小麻風。
他本想放到她的手裡,但一搭眼,這手背上瘡疤遍布,手指更是抹得髒兮兮,索性一撣指尖,将那一顆東西彈入她的嘴裡。
是堅硬卻觸之即融的東西。
雲姜摸了摸唇,舌尖眷戀地勾着那一顆圓圓的珠:“什麼東西?”
“毒。”
那清貴公子哥嘴角一揚,居高臨下地睨着人,聽她說話都含糊,分明就嘗出來了,還要嘴硬。
雲姜吧砸吧砸,唇齒間都是一股甜膩膩的味道,不自覺念道:“吾之蜜糖,彼之砒霜,是這個道理。”
那清貴公子哥歪着頭,眸光含笑:“沒看出來還讀過書。”
“多謝。”
一聲輕笑後,這公子也不為難,利索地攜着一行人走了。
雲姜抿着甜甜的東西,突然還怪喜歡這個人,好久沒有吃糖……
直到雲影再次傾覆,她慢吞吞地起身去了破屋裡,一陣撞東撞西後才夠到櫃子,那些人真是不客氣,把這裡翻得亂糟糟。
她打開櫃子,将厚重木闆卸下來的一瞬間,一道虛弱人影跟着倒出來,他被窒得飄若遊魂:“又窄又黑。”
“說的什麼話,總比一命嗚呼,兩眼永遠發黑見閻王更好些。要不是我機警,先将你藏起來,豈不被這些人抓個正着?”
“今日兩次相救,來日必報,姑娘想要什麼,隻要在下可以辦到必定滿足心願。”
本來當他胡說八道,但是被甜滋滋的味道封住了惡毒,她難得好聲好氣:“吃頓飽飯罷。”
那青年凝視着她的微笑,甚是莊重地許諾:“待我好了,一定教姑娘富足生活。”
雲姜努力睜着眼睛,仍然黑漆漆的一片,這最嬌弱的眼睛……她還是看不清,隻笑道:“不要恩将仇報,叫人将我殺死在這裡就謝天謝地。”
“在下并不是那種心狠手辣之輩。”
雲姜恨不得翻個白眼,但她是個瞎子,翻白眼他也品不出來,不由得腹诽着這人紅口白牙隻說些空口大話……從他被人追殺就看得出他不是個什麼好人,甚至還脅迫一個瞎子救命。
她倒回草堆上,抓了些幹草蓋在身上,嘀嘀咕咕:“明天你就能行走了,不要賴着,這破房子是我的。”
青年疲憊地倚着櫃子,連連苦笑,追兵重重,他能去哪裡?
快眠入溫情的雲姜默默地抿了一下唇,回味着方才的滋味,細細呢喃,真甜……我已經不大能記得……這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