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緣王府。
花瓣已經凋零殆盡,春時雪終于謝透,一雙眼灰敗地望着空曠處,心上起了一圈圈漣漪。
眼看前路漫漫,某個人真的就不再來。
雲姜掃了掃肩頭的那一片雪,想着自己一定是獨自坐了很久,才堆積了這樣多,反正是個巧舌如簧之輩,本就是萍水相逢,何必……戚戚傷懷,已經習慣隻身一人,不是麼?
再怎麼也要走下去,至少她從來不會在這道抉擇上彷徨。
忽而一件披風搭在她的肩頭,這人又輕輕地按了一下:“小心着涼。”
“吹死了倒好。”
雖這樣說,腹部還在隐隐作痛,她系好了披風,遮住了腰腹。
這人抿着嘴角,眸光戲谑,落了座。
她朝這人看了一眼,灰敗的眸似乎将他裝進去。
他不免有些好奇,随口問道:“看什麼?”
裝。
還沒有吹淨的花瓣不時往下落,跌進了頸後,雲姜摸了摸自己的衣領,隻覺得發癢好笑:“難怪你說要代替你弟弟做新郎官。”
這人挑眉,看着她滑稽的動作,繼續追問:“此話怎講?”
指尖在頸旁一收,拈出一片花瓣,雲姜朝他潇灑一吹,并不搭話。
那一片雪白花瓣飄轉到天青錦袍上,自成繡色。
獨孤長歡撿起膝上那一片花瓣,細細地觀摩,總漫不經心的語調:“你雖然沒有眼睛,卻敏銳得緊,哪裡有破綻?”
她隻是瞎了,又不是個傻子,這些人真以為她蠢鈍如豬?
雲姜橫了他一眼,望向風來處,得意地笑:“你身上的味道與他不一樣。”
拂來的風将指腹上的花瓣卷走,這人的眸光多了一絲訝異與探究:“原來你已經這樣熟悉他身上的味道?”
花瓣還在飄,落到兩人的頭上。
“瞎子總要在其他地方敏銳一些。”語氣十分揶揄,她摸索着去拿她的竹杖。
獨孤長歡起身按住她,拈走她發上的那一朵殘花,凜聲道:“看來,那天夜裡,你瞞了我。”
那支手極有分量地壓在肩頭,沉甸甸。
雲姜乖乖地坐着,雙手握着竹杖,嘴上還在狡辯:“什麼夜裡,晚裡?”
“真是貴人多忘事。”
肩頭的手更用力一分,這人俯下身來,在她耳畔問道:“你在哪裡遇到奉朝皇帝?”
“大牢裡。”
“喔,大牢裡。”
肩頭的手拍了拍,這人靠得更近些,傾來一身的蘭花香,冷笑道:“那天我倒不是在追殺他,不過若是早知道他正在那裡,我就該搜得更仔細一些。”
竹杖上鑲墜的玉穗子在膝邊搖晃,似神思。
原來不知不覺中,還有這樣一段淵源,雲姜眨了眨眼睛,從善如流:“我不管你追殺誰,同我有什麼幹系?你不如好好管管你這瘋癫弟弟,連瞎子也要戲弄。”
耳畔的笑聲更低沉了。
獨孤長歡直起身,仍然按着底下瘦削的肩,學她說話:“他愛做什麼事,同我有什麼關系?我看了你就覺得作樂,難怪他會覺得有趣,舍不得放手。”
“喔,難道你們兄弟倆現在不要郡主,要一起戲弄一個瞎子?”
說得極有道理。
他垂眸瞧着她臉上的傷痕,揚聲說:“方才已經戲弄過了,你不上當。”
雲姜暗罵一句,連帶着握竹杖的手都緊了緊。
搭肩的手撫到她的臉龐上,發覺肌膚冷沁沁的,像玉石。
“你的臉好多了,比當時好看得多。”
她歪着頭,想了想這句話的意思,問道:“莫非當時,你一眼就看出我在裝病?”
“我有眼睛。”
這句話同當時一模一樣,獨孤長歡眉色一舞,默不作聲地微笑。
她反而哼了一聲,搖搖頭,甩開他那隻更冰的手。
“小瞎子,因緣際會,真是巧妙。”
玉穗子仍然在搖晃,雲姜摸着光滑的竹杖,暗自腹诽,這種巧妙,送給他好不好?
身畔的人一會兒蹙眉,一會兒抿唇,神情古怪,他就這樣看着,靜靜地看着,多了一種凝視的荒涼。
正當他有些出神的時候,手拉了拉他的衣袖,隻聽這人仰着臉問:“好心的話,扶我進去如何?那裡的台階太多。”
“你不怕我了?”他好笑地問。
“你好歹也算是衣冠禽獸,而不是禽獸,不會明着把我掐死在這裡。”
他沒來由地想到了一種可憐的小東西,極可憐的那種。
蘊藏了蘭花香的手将她扶起來,半攬在懷裡。雲姜不适應地退出了半步,隻扶着他的手臂,覺得他正在古古怪怪地笑,問道:“你心情很好?”
“很好。”
“怪瘆人的。”
“不見得。”
衣冠禽獸果然很好心地扶着她進去了,然而,一出門,就接了無憂的拳頭。
那一拳利落淩厲,拳風打動了他的發。
放在尋常,他會奚落兩句,但是今日心情很好,所以照舊奚落:“怎麼,越來越目中無人?”
“我告訴過你,不要來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