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無憂擡手摸了她的臉，突然狠狠地掐了一把，譏笑道：“頂嘴，再繼續頂嘴，爺愛聽。”

見雲姜真的吃痛，他一松手，反被她揪住了臉，兩個人又在床上掙打成一團。

珠簾不再晃動，薄紗後又變了情形——

那一襲淡白裙裾翻壓在上，以膝抵着這人的胸膛。

一雙仍然粗糙的手揪着底下那人的臉，重重地扯：“你喜歡這樣輕佻是不是？”

痛，有些痛。

底下的金冠少年哼了一聲。

雲姜俯身拍了拍他的臉，冷聲問道：“看我的臉好多了就見色起意？”

獨孤無憂連連哼笑，眯眸瞧向她臉上未消的瘢痕，開始鄙夷：“容貌不就是拿來給人瞧的？咱們倆不定誰更美一些。”

雲姜被他氣笑了，使勁兒拍了拍他的臉，問：“好小子，你知道狂犬吠日？”

他扶住她不穩的肩，輕描淡寫地答：“這不恰當，應作蜀犬吠日。”

雲姜搖晃了一下，松開膝，暗道這人不過好玩讓着她：“你罵我沒見識，豈不聞兩小兒辯日一說？”

獨孤無憂緩緩卧出一口氣，揉了揉壓痛的胸膛，回味着她方才那樣有勁兒：“你自然有見識，我沒有見過哪個女子用這種街頭無賴的打法。”

她盤腿坐着，雙手搭在膝上，振振有詞：“我就是街頭無賴，怎麼樣？”

躺在錦被上的人聞言，瞪她，說，我在瞪你。

雲姜抿嘴一笑。

四周亂作一團，他哼哼唧唧地揉着，借故把她的手拉過去，理直氣壯地命道：“揉。”

被攥過去的手突然“啪”地一下打在他的胸膛上。

這一下好懸沒有給他打得挺屍在床上。

獨孤無憂眉頭一皺，氣息沉悶，引發了月前的舊傷：“真痛，你想打死我？”

雲姜記着仇，甩了甩手，不善地嗤道：“你自己說的，好了多少打不得。”

原來是上回，記起來了，真是會找補……他陰陽怪氣地接話：“打是親罵是愛，又打又罵……算什麼事？”

她滿不在乎地吹了吹發麻的手，說，算相安無事。

相安無事？

獨孤無憂偏頭，眸光暗暗地凝着她，忽然反應過來，又笑，想着原來這是扯平了，把她弄哭的事情就算糊弄過去了。

他心情頓時明亮起來，胸口的郁氣也好得多了，又開始追問：“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們方才說了些什麼？”

雲姜靠向枕頭，蹬了他一腳，指責：“腿，伸不直了。”

腿要一伸直，那才好玩。

獨孤無憂散漫地坐起來，整理自己的衣袖，淡定：“快說。”

靠在軟枕裡的人環起手臂，懶懶地說，不過是威懾兩句。

聞言，他瞥了她一眼，發覺她臉色平靜，問道：“你當真……”

雲姜歪着頭，等不來他的後半句，眉間疑惑。

獨孤無憂清聲一咳，裝作若無其事那樣，又不自主微微拔高了音調：“聽說你同他初見，對他頗有好感？”

什麼鬼話。

也不知道在哪裡聽來。

不過告訴他也無妨，雲姜笑了一笑，頗有嬌美風姿，得意地說：“不假，他給了我一枚糖。”

庭外頭似乎有貓炸毛，突然嗷嗚一聲。

獨孤無憂不耐煩地按了一下耳朵，嗓音陰鹜：“他一枚糖就将你收買了？”

雲姜本來一攤手，似想起什麼，很快收攏在胸前：“像你這樣，打個巴掌給個棗更好些？”

那一聲嗷嗚刺得頸項不适，他渾身不自在地煩躁，語調加重：“你應該讨厭他，如果不是他将咱們丢到校場，你還好好的，不是麼？”

他說完就将她盯住不放。

金冠的輝光在窗前閃爍，雲姜吟着一絲笑意，沒有說話。

獨孤無憂得不到回應，愈發煩悶地摸了摸後頸，問：“為什麼不說話？”

“你們兩一唱一和，我并不覺得你更好些，也不覺得他更好些，若是你們不痛不癢地施舍兩分就歡天喜地……獨孤無憂，你當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子，還是遵循三從四德的貞婦賢妻？”

話語雖然冷，但是在理，極在理，她不會被人輕易收買。

獨孤無憂眼睫一翕，意識到這一點，嘴角彎起：“不敢，你殺人不眨眼。”他轉過頭來，笑得深邃，“都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又着了你的道，所以對你這個人，任何時候都要慎而又慎。”

雲姜一擊掌，諷刺的掌聲掴得耳膜再次生痛：“妙事，越是難以征服的女子，你們越想得到，到手以後，好，棄之如敝履了。”

燦金袍垂曳，背光而坐的修長身影按住自己的膝，望向珠玉簾子，一時沒有說話。

她發覺他有些古怪，亦止了聲息。

獨孤無憂眸光晦澀，凝著珠玉上瑩潤的澤，低聲說，世上也并非全是這種人，我父親……

他一下子又頓住，想了想，又将眉頭收得皺皺，想不起來了。

她等待他的下文。

這人突然有些恍惚，否認了：“我不大記得了，那時候小些，但是他們常說，他是傷心過度，一病不起。”

“他給你做了個榜樣不成？”

他罕見地沒有說話，反而低下頭，看向地上投落的陰影……白靴旁，地毯複繡繁紋，繁複得令人頭暈作嘔，他不大舒服地鎖住眉。

沉默良久，他才緩過來，說，既然長歡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

他又不說了，隻用一雙霧沉的眸将她望住，嚴肅極了：“少跟他摻和。”

雲姜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獨孤無憂挑眉，說，你答應了？

她遞了一記白眼，又應了一聲。

他笑，眉眼亮晶晶的，開始玩弄膝上那一雙修長白皙的手。這人慢慢低下頭，視線絞住自己的手指，咬着嘴唇，笑出了聲。

雲姜疑惑得發問：“笑什麼？”

他耳尖微紅，古古怪怪地說，你待我真好，雲姜。

她啧了一聲。

他反而笑得天真爛漫，說，你真的答應了？

她說，是啊。

獨孤無憂忍不住偷偷瞄了瞄她疑惑的神情，手指漸漸爬上臉，掩住嘴角，唯獨傾瀉的眸光盈着流彩。

她真好。

他隻是這樣一說就答應了，這樣幹脆利落，這樣輕而易舉……他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着，原來有些事真的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