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
那一聲懶散的笑引得府邸兩旁的仆從回頭。
獨孤無憂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像看癫子一樣,郎旭親親熱熱地貼過來,勾着他的頸:“好沒道理,我的無憂世子,叫我在府邸大門口等着,連茶也不叫人喝一口。”
周圍的仆從裝作聽不見,各做各事。
他一斜眸光,觸及郎旭散漫的笑容,嗓音冷冷:“你若是這樣喜歡拉拉扯扯,我帶你去更好的地方,如何?”
腰上錦囊一搖晃,郎旭将他撈得更緊些,厚臉皮地笑:“南風館裡的人淨生得你這容貌?”
獨孤無憂任由他晃,眸中似在思索方才的事情,話卻不斷:“你當我是你手底下的小倌兒?”
郎旭搖搖頭,帶着他往下走,掏心掏肺那樣,真摯極了:“我的祖宗,誰敢小瞧你,你這人非要看我為你兩肋插刀才肯相信?”
無憂聽得嘴角勾起,蓦然出聲:“哪怕你登時死在我面前呢。”
聞言,郎旭莞爾一笑,又使勁兒搖了搖他:“這樣說話當真絕情。”
從後街轉出來的車駕停在了兩人面前,車夫趕緊搬來車凳,那一襲雲錦燦金袍上了車,郎旭正要跟着上去,簾子裡頭……這人一腳擡起,白靴抵着他的膝。
郎旭挽着簾子,微微訝異。
坐在主位上的獨孤無憂挑挑眉,譏道,滾下去。
郎旭扶着車廂,氣得直樂,抖動肩頭:“你這人怎麼這樣?”
“自己騎馬。”
郎旭這才注意到這人手旁放了一盆蘭花。
他悻悻地退回去,站定以後,甩了一下袖子,朝車簾裡頭抱怨:“你這人真會踩低捧高,家裡老太爺偏吃你這套。”
車夫又連忙搬走車凳,隔着垂落的簾子,一記嗤笑傳來:“虧我離京兩年,否則跟你這種花名在外的纨绔王孫混在一起,名聲都敗壞完了。”
郎旭摸了摸鼻尖,悶悶地哼笑,收拾妥當的車夫一抽鞭,馬尾甩動。
眼看車真的走了,郎旭猛地跨上去,一掀簾子,得意洋洋地坐下。
獨孤無憂拂了拂手旁的蘭花,漆黑眉宇之間有所凝思。
郎旭按着膝,打了個商量:“我們先去見一個人,如何?”
指尖頓在矜貴的蘭花上,獨孤無憂一轉眸光,淩厲地問,誰?
于是這人彎腰過去,靠攏他的耳畔,壓低了聲音,說——
你猜猜看……
長街寬闊平坦,在外頭的車夫突然被撞了一下,郎旭歪出半個身子,“哎呦”一聲。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倒挂在車駕旁。
猝不及防的一幕,教車夫僵硬地瞪大了眼睛。
豈料郎旭敏捷一勾腰,翻回來按住他的肩,示意不打緊:“沒坐穩。”
車夫拉着缰繩,隻好小心賠着笑:“那小人駕車平穩些。”
挾了檀木香的手在他肩頭結實地拍了兩下:“好奴才。”
簾子一甩,郎旭重新坐回去,揮幹淨衣上的塵,漫不經心地問:“淘金礦場那頭還好?你的人怎麼還沒有回來?”
獨孤無憂一垂眼睫,裹住絢爛發紫的蘭花瓣,輕聲說:“急什麼?”
那一腳的确重,這衣裳都皺巴巴了。
郎旭使勁兒撫平痕迹,笑道:“人手不足,行事多有不便。”
獨孤無憂眸光凜冽,連嗓音也發沉:“急得來?”他又提起另一個人,“方才見長歡的車駕出去,他近來在做些什麼?”
“你知道他手底下的人厲害,并不敢派人跟蹤,不過他近來走動如常,除了月前找你那一趟,并沒有異樣。”
“你連他去奉朝長陵都不知道?”
“真有這回事?”
“望你在京中做個眼線,沒想到是個睜眼瞎。”
挨罵也不惱,郎旭潇灑地翹起長腿,靴尖一搖一晃:“那你呢,真要娶謝郡主?”
“你的話太多了些,事已至此,娶妻算什麼?”
那盆蘭花奇異漂亮,卻脆弱,來時用炭火溫護了一路,不遠千裡來此……自然有貴重的用處。
郎旭擰眉,反而聽不明白:“真是奇怪,本以為照你的性子會鬧海揭岸。”
“你以為,不過是你這樣以為。”
到底是怎麼個情形,與他何幹?
獨孤無憂擡起手,輕輕嗅了一下指尖的蘭花香,馥郁香氣幽詭得直擊心神。
這豈不是跟長歡一樣了?
郎旭盯住這人,眉頭皺得成川,有些不大好的預感。
忽而一聲吆喝,馬鼻吠出陣陣熱氣,車在一處茶樓前停下。
車内氛圍似被蘭花染得詭異,郎旭沒頭沒腦地添了一句,近乎憐憫:“你真不大一樣了,無憂。”
獨孤無憂一回眸,神情冰冷得緘默,唯獨唇角輕蔑。
“白芨,你瞧,他有自己的主意。”
長街隐蔽處,喧鬧鑽入半撩起的簾。
白芨揣着袖子,從縫隙裡看清下車的一襲雲錦燦金袍,不由得好笑,這兩人真有意思,兜圈似地算計,若有本事,真刀真槍幹上一場如何?
撩起簾的手一退,車内重新安安靜靜,裡頭的人眉心一蹙,微眯了眸子——
茶樓裡。
大堂茶客四布,交談聲細細密密,偶爾夾雜哄笑。
兩道并肩身影穿過大堂,剛到二樓包廂,豈料下一刻,一道拳風直逼面門。
眼神陡然淩厲,郎旭一推燦金袍,閃身迎上那一拳,誰知那拳頭登時化鷹爪,揪住他的領子,猛地一拽——
“救我,哎呦!”
雲錦衣擺飄也似地落進去,門一關,悄無聲息。
送茶小二在樓梯口左顧右盼,以為幻覺,揉了揉耳朵,一轉身卻撞上了一身雪白袍子,那公子哥抵着他的托盤,輕笑道:“還沒坐下就兜頭來上一壺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