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太後提眉,凝向已暈染了薄紅的指尖,沒有說話。
距沣京三百裡處。
奔襲得疲憊的三人終究還是在一處茶攤下馬,準備喝口茶緩緩。
野店簡陋,生意卻紅火,擦桌小二殷勤地吆喝着:“客官,你們來點什麼?”
侍衛長款冬掃視周圍,警惕地站在桌旁。
蕭逸王一掀衣擺,潇灑落座,低聲說:“先上一壺好茶。”
“得嘞!”
擦桌布一甩,小二颠着腳步,忙不疊去提茶,中途卻眼尖地逮住一個眉目深邃的少女,叫嚷道:“白吃白喝啊,你這人方才點了兩個饅頭,一壺茶,還沒結賬呐——”
“叫嚷什麼!不就是兩個饅頭,一壺茶嗎?改日等本小姐十倍奉還給你!”
被揪住的那名嬌俏少女十分理直氣壯。
“嘿,我說小姐,哪有吃了東西不給錢的道理,小本買賣,可不興賒賬——”
那頭拉扯起來,吵得周圍的人都轉頭過去看,誰知那少女踩在凳子上,罵道:“别叫了!直說,姑奶奶身無分文,怎麼的!”
侍衛長款冬聽得錯愕,連内侍都偏頭去看,蕭逸王眯了眸子,嘴角彎起,好能撒野,竟然溜到沣京來了,這些洛塘人真是有意思。
那頭仍在吵吵嚷嚷,一聲越過一聲。
“款冬,去給她結賬,不要叫這些蠻夷以為咱們沣京連個乞丐都養不起。”
蕭逸王拎着茶壺,倒了一杯熱茶,推給傳令太監:“公公,請。”
“王爺厚愛。”
内侍壓低眼神,望住那飛揚跋扈的少女,一身髒污衣裳,風塵仆仆,洛塘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不動聲色地飲了一口茶,看到蕭逸王唇畔含笑,似戲谑得直當樂子。
“就是你命人給本小姐結賬?”
款冬過來的時候,那跋扈少女微微揚起下巴,居高臨下地瞥着人。
“不得放肆!”
那跋扈少女斜斜地剜了款冬一眼,又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謝了。”
蕭逸王但笑不語,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茶。
見人不搭理,便不想自讨沒趣,少女多看了一眼漠然的内侍,拍拍衣裳就獨自順着官道走去。
直至她漸漸化成一點,蕭逸王仍然淡淡地笑着。
不多時,一隊疾馳的灰衣從茶店一掠而過,驚動了正在嚼草料的駿馬,其中一個高大身影眸似銳鷹,神情冷厲,沒來由地朝他們望了一眼。
款冬十分警覺,低聲道,是洛塘人。
蕭逸王置下茶杯,輕聲揶揄:“有趣。”
莫非是沖着剛才那個少女來的?
一處官道的轉彎處,馬蹄沖飛道上積塵,漫天灰蒙過後,熱吠焦躁,路旁的跋扈少女用衣袖掩住口鼻,嗆咳陣陣。
二十來匹駿馬不斷甩尾,像遊動的魚将她環繞,為首那名高大男子垂眸,薄唇似寒刃:“玩夠了?竟然一路跑到奉朝天子腳下?”
他眼梢一掠,立刻有人将一匹溫順的小紅馬牽來,侍從恭敬地迎她:“請上馬,公主。”
“憑什麼來抓我?要嫁你嫁,我不回去!”
那高大男子眼神浸霜,猶如深潭那般幽冷,他一手拽過侍從奉上的馬鞭,揚臂一丢,狠狠砸到她的肩頭:“憑你萬民供養,你以為這是什麼時候?”
跋扈少女環着胸口,盯着跌入塵土的紅錦馬鞭,反而罵道:“奉朝皇帝又看不上我!”
“還敢任性。”
“這不是任性!夫君當是自己挑選,憑什麼叫我——”
那高大男子眼眸一眯,懶得廢話,徑直一手抄去。
一身髒污的影霎時騰空,輕飄飄地落在馬鞍上,他單臂如鐵,将人按捁在身前:“走!”
衆人跟着他調轉馬頭,那匹溫順的小紅馬并那一匹通身如墨的駿馬一路奔馳,被強按在身前的跋扈少女恨得牙癢癢,不住地翻騰:“父王一死,你就迫不及待将你這妹子賣去為奴為婢,也顧不得骨肉親情了——”
“若是顧不得骨肉親情,早将你綁進花轎裡,還叫你一路潛逃至此?”
風聲狂怒呼嚎,面容薄冷的高大男子一瞥她氣鼓鼓的臉,沉聲教訓:“真是會跑,接二連三地跑,還放肆地去追殺奉朝皇帝!”
端月一腳蹬在他的腿上,賭氣地罵道:“嫌我壞了你的大事?你可知道,我差一點就得手了!”
膝一夾,他又将她制得服服帖帖。
她不服氣地瞪着他,要用眼睛将他燒穿。
黎宴修覺得好笑,想起屬下的禀報,難得挾了絲揶揄:“得手?說得機靈,為什麼明将他捉住了,還白白放跑了人?”
她仍然環着胸,氣得眉頭皺起:“誰知他中了毒還能動彈,還說什麼消受不起美人恩……”
黎宴修嘴角勾起,視線掃向斜陽暮紅,記起那一回觐見時,白玉淼淼,台階萬千,奉朝皇帝闊袖臨風,高高在上,一副睥睨天下的枭雄之勢,神姿清狂。
端月瞧到他嘴角的輕蔑,同樣想到那一張風華絕世的臉,喃喃自語:“你要承認,那當真是個風流人物,洛塘男兒雖好,卻沒有比他更好看的,漂亮得就像廟裡的神像一樣……”
想着這樣美的男人先玩上兩回也不錯……誰知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全是裝的!
當時她的人已經将他制住,她坐在他的腰上,正要揭開人皮面具的時候,他微微一笑,絢若霞光齊放,稍一恍惚,這人就陡然将她反扣在掌中,挾持着逃出……最可恨的是,他甚至還能在跳水前,笑着諷刺一句多謝相伴——
黎宴修斜斜地挑了她一眼,冷冷哼道:“我的好妹子,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那種時候還能春心蕩漾。”
被親哥嘲笑,端月皺着眉,還是嘴硬:“那怎麼辦?我已經壞了事,你們就要發配我去和親,我看不上……”
黎宴修故意震懾她,提高了音調諷刺:“你看不上,哼,去了,頂多是側妃罷了。”
“那個清緣王……”端月難得弱了氣勢,悻悻地說,“我見了他發怵。”
至少奉朝皇帝生得美貌無雙,人亦風流……若再有機會,定要将他拿下,一雪前恥!
“虧你隻記得上官儀生得貌美,難道記不得他手段厲害,忘了他才是咱們最大的敵人?”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