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天家一時沒有想起薛才人是誰。
“去請薛才人來慈元殿。”皇後說,“其餘人等都下去罷,醫官院今日辛苦了,勞煩孫太醫再去看看浔陽公,杜院使暫時留步。”
片刻,有宮人領着薛才人進入了殿内。
薛才人今日着一身鵝黃色長袖褙子,頭戴蓮花冠,另簪了一支雕刻着半邊蓮的銀钗在發髻上。因為前去請她的内侍并未言明緣由,薛才人在邁進大殿之前嘴角還帶着笑。進入殿内的那一刻,萦繞在大殿中的肅殺氣氛讓她身形一頓,待看到端坐上位者的表情後,她嘴邊的笑容凝固在即将消散的那一刻,顯露出一絲尴尬與詭異。
薛才人依着規矩給帝後及柴昭媛見禮,殿内卻并無一人應聲,她尴尬地垂手立于堂下,亦不敢貿然出聲。
皇後擡手示意,便有兩名小黃門一左一右押着小翠上前。
“人到齊了,交代罷。”皇後道。
“四月末的一天,薛娘子找到奴,說需要我替她辦一件事,事成之後,她可幫我的兄長治病,還給了我十缗錢及一支銀簪讓我先帶出宮給家人。”
小翠還未說完,就被薛才人打斷:“你胡說!我從未見過你!是誰教你這麼說的?”薛才人的聲音既尖且細,此刻帶着顫抖和怒氣,像碎瓷片一樣劃過整個大殿。
小翠并未回答,隻繼續說道:“那十缗錢奴已托人送到家中,但是銀簪還在奴的包裹中,主上派人一看便知。”
薛才人聲嘶力竭地喊道:“你騙人!我從未給過人什麼簪子!主上!娘娘!妾沒有!沒有啊!”
“你是什麼身份?還敢自稱妾?”皇後冷冷地看着薛才人。
天家被薛才人的喊聲擾得頭痛,擡手輕揉眉心,道:“皇後既如此說,便落了薛氏這才人的位份,降為宮女。司宮令可在?”
司宮令從旁出列,向主座行禮。
天家道:“讓她閉嘴。”
司宮令領旨,從袖中摸出一方手帕,交給墨竹,說道:“請史内人相助。”
墨竹接過手帕走到薛氏面前,一手捏住薛氏的下巴,微一用力,另一隻手将帕子塞在了她的嘴裡。
薛氏雙手并未被束縛,但卻吓得忘記将手帕從嘴裡取出。當然,即使她拿出手帕也已經無法言語,因為剛才墨竹一上手便卸了她的下颌。鑽心的疼痛和突如其來的驚吓讓薛氏真的安靜了下來。
“薛娘子……”想起天家剛剛落了薛氏的宮嫔身份,小翠便換了稱呼,“薛内人說那簪子是兩支拼在一起的,她手中握有奴的家人,奴手中握有她的簪子,可确保彼此的承諾。”
薛氏在一旁搖頭痛哭,嗚咽不止。
皇後道:“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仔細說來,你要想清楚,說清楚。”
小翠木然地點了頭,雖然臉上還挂着淚痕,但人已經冷靜了下來。
“薛内人讓奴每日午時到臨月軒外小花園内左起第三棵樹下去找,那裡會有一個紙包,裡面是一種藥材,隻要把那個藥材加入到浔陽公每日的藥中即可。”小翠緩了緩,又繼續說,“她還囑咐說換藥第一日不要加,要從第二日開始。”
其心可誅!皇後心想,換藥的首日,即便醫官不查看藥渣,澤蘭也會偷偷去看。特意從第二日開始,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讓這法子害了夏翊清。
皇後此時已不再溫和,眼角眉梢皆是冰冷肅殺:“教蕊兒指認柴娘子也是薛氏教你的?”
“是的。”小翠說道,“薛内人告訴奴,若是有人來詢,就說是昭媛娘子同意的,包括與海内人的對話也是她告訴奴,特意讓蕊兒看見的,她說這樣蕊兒才能相信。”
“你又怎知蕊兒定會讓你來煎藥?也是安排好的?”皇後問道。
小翠搖頭:“這倒不是,薛内人原本給了奴一包藥粉,說是服下之後會腹瀉三到四日,這樣奴可以趁此機會頂替蕊兒煎藥。隻是這藥還沒用上,蕊兒就抱怨說煎藥太麻煩,而且天氣漸熱,這藥一煎要兩三個時辰,煎完之後便渾身出汗十分難受,奴便趁機替了她。”
“你倒是聰明。”天家輕哼了一聲,“那你就沒有懷疑過薛氏為何如此?”
小翠:“薛氏之前是才人娘子,奴不敢多問。可仔細想來,她同昭媛娘子并非無冤無仇。去年皇後娘娘生辰後一日,因浔陽公得了恩賞,宮内許多娘子都到臨月軒來賀。薛内人不知說了什麼被昭媛娘子當衆呵斥了,這件事當時在場的許多娘子都知道。想來她是因此而記恨昭媛娘子。”
天家轉頭看向柴昭媛。
柴昭媛立刻回話:“回主上,那一日薛氏口出狂言以下犯上,妾當時确實說了她幾句,不過并未多做,隻是讓娘子們都各自回去了。當時許多娘子都在臨月軒,主上可派人詢問。”
天家一擡手指向薛氏,墨竹立刻上前取出她嘴裡的手帕,将她的下颌複位。
薛氏剛才隻能聽不能說,憋得滿是淚水。此刻她既可以說話,便不顧下颌剛剛複位帶來的疼痛,以頭觸地,大喊冤枉。她并沒有辯解,隻一味地哭說冤枉,說自己根本不認識小翠,更不知道浔陽公究竟如何。
薛氏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每一下觸地都十分用力,不一會兒便将額頭撞破。半柱香之前,邁入慈元殿時,薛氏還是個穿戴整齊頗有幾分姿色的嫔禦,可現下她衣衫不整跪伏在地,臉上是混合着血迹的淚水,冠子已掉落在旁,隻有幾根發簪還能勉強挽住長發,整個人好不狼狽。
在慈元殿當差的都是機靈之人,早有人在小翠招供的時候去翻查過她的包裹,也有人去臨月軒外的花園内探查。就在薛氏哭天喊地大叫冤枉的時候,外間一位内侍呈上來一個托盤,托盤裡是一隻銀钗和一包藥粉。
皇後說道:“杜院使,請來查看一下這包藥粉。”
杜廣白從藥箱中翻出一根較粗的銀針,挑起一小撮藥粉放到鼻下,又用手指搓撚了一下,放到舌尖略品了一會兒,之後他端起旁邊小黃門送來的水漱了口,将水吐到旁邊準備好的痰盂中。
杜廣白清了清嗓子,說:“這藥粉是用多種植物的莖葉碾碎混合而成,無毒,但有潤腸的功效。這一包藥粉若一次服用,怕是要瀉上幾天才能停止。”
證據一:瀉藥。
皇後又拿起銀簪仔細看了看,然後将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薛氏,她側身吩咐了墨竹一句,墨竹快步走到薛氏面前,伸手将她頭上的銀簪拔下。
銀簪拔出,薛氏本就松散的頭發徹底失去支撐,另外幾隻簪子也随着散開的頭發滑落到地上。
皇後從墨竹手中接過兩支發簪,将它們慢慢合攏,兩朵半邊蓮合成了一朵半開未開的九瓣蓮花,分毫不差。
天家此刻終于想了起來,薛氏,單名“芙”。蓮花,水芙蓉。
證據二:銀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