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瞧吏人職,他們手中的權力很大。”定遠侯說,“我朝兵制繁雜,尤以京城中各番糾葛最深。如今京城内外有軍監司衙的京畿軍、兵馬司衙直屬的左右龍勝龍武四旅、殿前司衙直屬的拱聖十二營和皇城司衛戍,以及臨越府兵這五種編制。除臨越府兵為廂兵外,其餘四種都歸三衙,統稱為京城直隸。在京房掌着京城直隸的人員調動,那陳闊是在京房的副承旨,每年從八品以下的武官考核調動名單都要經他手,凡是想往好去處調轉的,自然都會籌謀着找他。”
“這幾處都是拱衛京城的,應該都算是好去處?”許琛問。
定遠侯有意讓許琛多了解些,便耐心解釋起來:“其一,殿前司直屬的拱聖十二營負責皇城衛戍,直接對天家負責,是天家親衛。殿前司的另一部分是皇城司衛戍,全部由内侍充當。”
定遠侯起身從旁邊取出京城地圖放到榻桌之上,接着介紹道:“其二,兵馬司直屬的左右龍勝龍武四旅負責護衛外皇城,也就是由朱雀門、玄武門、和政門和崇明門圍起來的這一圈。内四門所轄區域内有皇家賜宅和官衙府邸,更有官員宅院及官商富戶家宅。其三,内四門以外至四方八門止,則是臨越府兵負責。這臨越府兵是廂兵,供職的全部都是卒人。至于京畿軍則駐紮在臨越城郊。現在你來分析一下,這幾處都各有什麼優劣?”
許琛想了想,說道:“廂兵歸兵部轄制,皇城司衛戍都是内侍,暫且不提。大内拱聖十二營隻聽天家差遣,所以不會被其他瑣事煩擾,但責任大,也危險。直隸四旅護衛外皇城,城中高官貴族頗多,很有可能得罪人,但機會也多;京畿軍看上去是最輕松的,但訓練辛苦,規矩嚴格,尤其義父和義母還經常去軍中巡查,不得偷懶,也無處投機。”
定遠侯滿意地說道:“分析得不錯。現在十二營有四萬人,四旅共萬人,京畿路軍總數十五萬餘,其中從八品以下武官共有近千人,這些人的升遷調轉全都握在陳闊手中,所以我說陳闊雖然隻是個吏人職,但權力很大。”
“原來如此。”許琛算是理清了其中的關系,但轉念之間又疑惑起來,“那這位陳副承旨是有什麼背景嗎?”
“陳闊是陳丘的遠房侄子。”
「資政閣大學士、金紫光祿大夫、兵部尚書、同知樞密院事、忠勇開國伯、食邑二千戶,實食封一百戶」這是陳丘的官職品階。頭銜很多,身份很多,權力也很多。
樞密院負責國朝軍事,“同知樞密院事”便相當于樞密副使,地位與副相平齊。
許琛自然知道陳丘此人,但卻依舊沒有想清楚這其中的關聯,他說道:“若陳闊真有受賄行為,自然該查該辦,雖是親戚,陳樞副也不能徇私,理應交由吏部調查審理。”
定遠侯道:“不錯,确實如此,但是這一次牽扯出來的更多。谏議院參了樞密院副承旨陳闊,禦史台參了兵部武選司員外郎,最關鍵的是,赤霄院也上了劄子,此次兵部派去北疆的官員,從上到下全都不幹淨。所以天家震怒,要求徹查。”
許琛有些吃驚,光是台谏同時上奏就已經很嚴重了,這次竟然連赤霄院都驚動了。
許琛曾在書房中看到過一本兵器譜,看過之後他才知道侯府衆多下人的名字都是兵器名,他身邊的歸平、凝冰都是盾的名字,素纓是槍,義父身邊常跟着的落華和流華則都是利刃。而赤霄這個名字,他記得清清楚楚:赤霄是一把帝道之劍。
這一年來,許琛漸漸了解一些朝堂之事,以帝道之劍命名的赤霄院是個神秘的機構。外人很難知其内部構架,隻知道赤霄院隻向天家負責,隻聽天家調配,簡單來說就是天家的私人機構。
“……”許琛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轉念又想到了什麼,連忙問:“那義母?”
“你義母酒席未過半就離開了,而且,給長主行賄不就等于直接向天家行賄嗎?豈不是太蠢了些?”定遠侯笑着摸了摸許琛的頭。
許琛想了半晌,終究是沒有搭上那條若有似無的線,隻好說道:“我還是不明白,義父講清楚些罷。”
定遠侯道:“陳闊隻是個引子,許多人都是通過他給陳丘送錢。這事陳闊做得并不隐蔽,就連我都知道,所以一旦陳闊被查,那些銀錢流向最後是否會不會指向陳丘,要看陳丘夠不夠聰明了,這是其一。”
許琛點頭表示明白。
“其二,我朝百姓若想入長羽軍,有兩種方式,一是通過募兵處,一是通過武選。由募兵處從軍的,都是自小兵做起,在不打仗時,許多士兵終其一生也隻能當個隊正,雖有俸祿,卻不入官流,地位也隻比白身稍高一些。而武選不僅要看出身,測騎射武藝,更要考文略兵法,武選與科舉一樣,同樣會選出狀元榜眼探花,也同樣會有武進士和武舉人出身。這些通過武選出來的都是未來将官武臣儲材,将官選拔和考核的權力在兵部武選司,兵部武選等同禮部文舉,考核徇私,便是科舉作弊,是大事。這次武選司員外郎被參,禦史台說的是徇私,但徇私大多跟随舞弊,舞弊又多有賄賂。這其中有沒有涉及銀錢往來,又涉及了多少,還都是未知。”
許琛問道:“這次赤霄院說受降儀式中的受賄,便是指向職方司的一衆官員?”
定遠侯說:“不錯,據我所知,赤霄院的密探比欽差一行早三日回城,卻一直按住沒有發,直到今日台谏同時出手,天家才一并發作。”
“這是不是……太巧合了些?”許琛小心地問。
定遠侯朗聲大笑:“什麼巧合?這就是約好了。天家要動兵部了。”
許琛睜大了眼睛,不明白義父為何把此事說的如此輕巧。
定遠侯道:“不用怕,這事我早就知道,天家也醞釀了很久,過段時日就明白了。隻是沒想到今日最先發作的竟然是資善堂。”
“對啊,這事與溫國公又有何關系?”許琛驟然接收了如此複雜的信息,一時間竟忘記了最開始的根源。
“容貴妃那位兄長崔一昂的續弦妻是陳丘的庶女。”定遠侯這一句話點透了所有關節,許琛此時如醍醐灌頂。
定遠侯又補充道:“但是我沒想到,前朝剛有動靜,溫國公就收到了消息,還那麼沖動地去找了穆學士。”
許琛:“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溫國公一直沒有對我們品墨齋做出什麼。而且他不是沖動之人,這次突然發難,确實不像他的作風。”
定遠侯擺擺手:“罷了,此事本就跟你們這些孩子無關。不要多想,溫國公無非是覺得這次對兵部和樞密院同時發難,三衙會有獲利,又或許是覺得這事根本就是我弄出來的。等過段時日此事塵埃落定就好了,不用擔心。”
許琛點點頭:“義父說得是,兒子心中也并不懼怕。”
父子二人在書房又說了會兒話,便各自回屋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