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天家宿在了慈元殿中,今日資善堂之事天家自然知曉,他雖未多說,但眉間一閃而過的厭煩之色卻被皇後捕捉到了。
“衍兒畢竟還是孩子,不要太苛責了。”皇後伺候着天家更衣,邊寬慰道。
“我十四歲時,可不會一聽挑撥就跑去找人對峙。”
皇後隻溫和說道:“既知是挑撥,又怎能怪孩子?”
“若他看不出這是挑撥,那這幾年的書算是白讀了。若他知道是挑撥還去找穆飏對峙,那隻能說他性情太過不穩。無論是哪樣都難堪大任。”天家輕輕搖頭,轉身握住皇後的手,“如嫣,你再給我生個兒子罷,如今這幾個孩子,我看着都不甚滿意。”
皇後垂首嗔道:“說衍兒呢,怎的又說到我身上了?我如今年歲大了,想要再得并不容易,主上行行好,放過我罷。”
慈元殿中一片溫馨,而承慶宮此刻卻冷得幾乎失去了溫度。
主室之中,容貴妃端坐主位,大皇子站在堂下,外間伺候的宮人則全部被打發到遠處去。
容貴妃怒急,對着大皇子道:“誰讓你去找穆學士對峙的?你又從何處知道了消息?就算今日天家真的處置了陳樞副,又與你何幹?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大皇子依舊認為自己無錯,他從袖中拿出一張紙,遞到容貴妃面前。那張紙上詳細記錄着今日參陳闊的那位昭文閣學士謝承汶的“污點”,其間還隐隐暗示穆飏知情不報。
容貴妃看完之後起身走到室内一側,将那張紙靠近蠟燭,燒了個一幹二淨。
“阿姨!這是證據!”大皇子欲上前攔住容貴妃。
“年前鬧那一出,皇後娘娘和長主一同壓下,你那些弟弟妹妹也沒有說什麼,天家從未提及,你是不是便以為天家什麼都不知道?”容貴妃拿起茶杯猛喝了一口,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優雅,“誠然,當時确實玉佩不在你身上,後來又确實在品墨齋外的走廊上找到了玉佩,但是你以為你這些小伎倆能瞞得過誰?你連你那幾個弟弟妹妹都瞞不過,你還指望能瞞得過皇後和長主,瞞得過天家?他們不提,隻是為着顧全顔面,不欲讓你這個皇長子在外臣面前過多丢臉。你這次竟然直接去與穆學士對峙?是不是這‘台谏’合稱久了,讓你忘了谏院的本職是谏議天家的?你身為皇子,言行若有疏漏,谏院上疏才是真正的合乎禮法!這次又是誰給你通風報信的?我都是傍晚時分才接到了消息,你怎的散學之前就能拿到了這些東西?”
容貴妃一連串的責問讓大皇子面色十分難看,但他依舊一言不發。
“我問你,這張紙你給誰看過?”容貴妃強壓怒火。
“隻有阿姨和兒看過。”大皇子回話。
“誰是撰寫之人?”容貴妃又問。
“兒不知。”
“好,此事先擱下,既然穆學士沒看到便還好說。”容貴妃稍微松了一口氣,又問,“是誰給你的這東西?”
大皇子:“是于海,他中午時交給兒一封信,說是舅舅寫的,讓兒立刻打開看……”
“誰是你舅舅?!”容貴妃厲聲道,“慈元殿娘娘的兄弟才是你舅舅,皇後既沒有母家兄弟,你便沒有舅舅。讀了這些年的書,你的禮儀尊卑竟是還不如以前了!”
大皇子低頭道:“兒說錯了。”
“你接着說,于海交給你的信是什麼?”
大皇子道:“兒拆開看了,确實是崔朝奉的字迹,信上說爹爹今日下令徹查兵部,崔家主母陳氏的父親恐被牽連,陳氏十分心急,讓兒想想辦法。随信附了剛才兒給阿姨看過的那張紙,那紙上的字迹不是崔朝奉的,想來應該是他手下人寫的。”
“信呢?”
“兒将信毀了。”
容貴妃狠狠地說:“于海不能留了。”
大皇子立刻俯身道:“還請阿姨開恩,此事就算是于海跟宮外私下聯系,但也罪不至死。”
“他若不死,死的就是你了!你糊塗啊!”容貴妃說,“陳樞副是何等人物?他如今是兩府宰執,還有一個伯爵在身,他就算要疏通關系,會找上你嗎?他嫡出的女兒是魏相公的兒媳,他嫡長子雖然外放,但也是個實權知府,還有兩個兒子在京内當官,更何況他親侄女是鶴儀閣的敬妃。他用得着你一個未出閣入朝的皇子來替他說好話?”
容貴妃這一番話說的大皇子臉色慘白,一時間手腳冰涼,踉跄了幾步。
容貴妃繼續說道:“再有,若我兄長真得了那謝學士的錯處,他是遞交禦史台也好,轉交吏部也罷,怎會遞給你?他又什麼時候消息如此靈通,坐在禮部能知道昭文閣學士的事情了?這信必然是假的!你到底是聽了什麼挑撥才如此沖動!”
容貴妃話說得急了,此刻竟微微有些喘,想來是動了真怒。大皇子臉色慘白,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耳邊隻回蕩着白天于海的話————
“主子要想通此間關節,今日齊齊指向兵部,便是要将兵部攪亂。若此時幫助了陳樞副,借着貴妃的位置和崔朝奉的關系,總能在陳樞副面前博個好。陳樞副位高權重,又有爵位在身,經此一事後若能站在主子的身後,未來便是多了一大助力。”
“兒知錯了,如今該如何做,全聽阿姨教誨!”大皇子躬身一拜,是誠心知錯了。
容貴妃看着眼前的兒子,怒其不争但又十分心疼,她歎了口氣,說:“幸好那封信并未被他人所見,你明日擇個時機去向穆學士道歉,一定要誠懇,就說是受了挑撥,請他原諒。不要提書信也不要提所謂證據,他說什麼你都得聽着。記住了麼?”
“兒記住了。”
“來人!”容貴妃剛才讓一衆下人都退到了遠處,此刻便隻好高聲喚人前來。
内人錦瑟小跑着進了屋内,容貴妃便吩咐道:“去把于海帶來,讓所有人都到前院來。”
錦瑟領命退下,容貴妃拉着大皇子往外走去,說:“跟我出來,今日便要你牢牢記住謹言慎行四個字。”
大皇子跟在容貴妃身後走到廊下,一衆下人已經站在院中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