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高班于海,暗中勾結外臣,誘騙教唆皇子,罰二十棍,刑畢交付内侍省。”容貴妃對院中站着的一群内侍宮人們說,“你們都仔細看清楚,在我承慶宮,吃裡扒外是何種後果!”
言畢,早有内侍押着于海趴在長凳之上,并将其嘴塞住不讓喊叫之聲傳到其他宮中。
院中回蕩着木棍砸向皮|肉的悶響,片刻有内侍上前回話,說于海受不住刑,已經咽了氣。
容貴妃一揮手,便有内侍拉着于海的屍體出了小門。容貴妃道:“以後若再有心存不軌的,便是如此下場。”
一衆宮人内侍被吓得直不起腰來,容貴妃雖然平日裡有些挑剔,但從未用過如此重刑,今日一番着實讓他們膽寒不已,日後行事定然更加小心。
大皇子看着跟了自己近十年的宮人死在眼前,早已面無血色。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血,第一次眼看着生命的消失,他也終于知道了前朝後宮那些隐藏在權勢之下的流血和人命,之後也終于懂得了小心謹慎。
另一邊,浣榕閣暗室内。
“此事不要再提了。”澤蘭說的正是今日資善堂之事。
“我明白,這事終究是與我無關。”夏翊清點頭。
澤蘭繼續說:“今日之事倒是個警醒,天家最不喜的便是皇子們和前朝關系過密。”
夏翊清笑了一下:“這倒是不用太過擔心,我這樣的身世,自然無人來擾。”
澤蘭聽言立刻說:“浔陽公莫要自輕,你與其他皇子并無區别。”
同與不同,夏翊清心中有數,他知道澤蘭的心意,便不再說這喪氣話,轉而向澤蘭請教起了醫術。若論起來,夏翊清在醫術上的天賦竟遠超其他方面,而他也似乎對醫理十分感興趣,讀起醫書來渾然不覺晦澀無趣,天賦一物,确實不能以常理論之。
從暗室回到床榻之上,夏翊清閉眼凝神,通過剛才澤蘭在密室之中的隻言片語,他漸漸将白天的事情連成了線,思忖片刻,知此事無論如何不會牽連到自己,也不會牽連到許琛,便也安心睡去了。
第二日,大皇子照例是第一個到達執筆齋,他雖手中拿着書,心中卻在盤算如何向穆飏道歉。不一會兒,二皇子款步進來。
二皇子坐到書桌前道:“我今兒早來一刻,沒想到大哥竟還是早了我一刻。”
“昨晚睡得不太安穩,醒得早了,左右無事可做,就提前來了。二哥怎的也提前了?”
“我夏日裡一向少眠,昨兒常用的安神香用完了,所以起得早了。”二皇子一邊落座,一邊随意地問道,“大哥怎的隻有一個内侍跟着了?”
大皇子臉色微變:“于海去辦别的差事了。”
他自然不想将此事鬧大,更不想去回想于海昨日的死狀,便随便編了個借口搪塞過去。
二皇子也沒再多問,徑自看起書來。
這一日書房格外安靜和諧。鄭英雖然早已知曉昨日事情,但卻并未表态;二皇子一直就不多話,永嘉公主根本不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剩下夏翊清和許琛,一個是謹慎小心,一個是礙于身份,都不會主動提及此事。
昨日一番折騰,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思量和算計,也都安靜地等着事情的後續發展。沒有更多的争執,沒有欲蓋彌彰的掩飾,大皇子道了歉,穆飏接受了道歉,此事在資善堂中便到此為止。畢竟都是少年心性,過些時日也就都忘卻了。
後宮安靜,前朝卻一直烏雲壓頂。國朝近些年尚武,樞密院已與中書門下平齊,兵部在六部之中亦隐隐有略高一寸的感覺,如今三箭齊發直指兵部,朝堂上各派官員争執不休。有早年對陳丘不滿的,借機落井下石;有和陳丘姻親族親牽扯不清的力保陳丘;有仗義執言大公無私的;也有唯恐天下不亂的。總之在衆人各懷心思的操作之下,兵部這潭水徹底被攪混了。
最開始被參的陳闊已然停職查辦,多年來受賄證據确鑿,辯無可辯,案卷移交吏部隻待最後塵埃落定。
禦史台所參的那名武選司員外郎,在招考之中手腳不幹淨,證據已封存,所有涉事人員一概停訓停職留待後續。
如今兵部混亂的主要原因,還是赤霄院的劄子。
之前派往北疆晏城參與受降儀式的兵部大小官員一共二十八人,按赤霄院所查,其中二十七人全部收受了紮達蘭部和晏城當地官員的賄賂。
唯一例外的,便是兵部左侍郎,此次的招撫使馮墨儒,而衆人并沒有對馮墨儒表示過多的質疑,因為馮墨儒從未在晏城留宿過。
據赤霄院的線報,二十七位官員留宿晏城驿站期間,共花費錢萬餘缗,每夜都有娼妓數十人進入驿站,還有夜宿青樓的官員共計十七人次,帶回紮達蘭特産和奇珍異寶十餘箱。而這些還不包括回城之後送入陳丘府上的金銀财寶。
這些久居臨越的官員們,并不覺得自己如此算是奢靡。在臨越城中如此消費,雖然也算得上是奢侈,但終歸有人消費得起。所以在被上門調查之時,縱使畏于赤霄院的權勢,卻還在嘴硬争辯。
可晏城不是臨越,那是剛剛經曆過紮達蘭洗劫的邊塞,是長公主和定遠侯從紮達蘭手中搶救回來的城池。在未被紮達蘭入侵之前,晏城每年的稅錢也不過千餘缗,就算加上柳城和雲城的稅收,一年也才勉強達到萬缗。兵部一行人,十餘天便花費了晏城近十年的稅收。天家震怒,命令赤霄院将涉事的二十七人全部捉拿至密牢,務必将所有銀錢來往交代清楚。
赤霄院的密牢,是世人最懼怕的地方,進了那裡的人,從來沒有完整出來的,也從來沒有人能在密牢之中熬過三天,大多數在進了密牢之後半天就全部招供了。赤霄院的手段一直是秘密,但效率卻出奇地高。二十七名官員晨間入密牢,是夜宮門落鎖前,二十七份口供已然擺在了勤政殿的書案上。
這二十七份口供,不僅交代了此次出使之中的私相授受,還有十幾名官員交代了往日跟其他官員的私下交往,其中便有往年兵部衆人以各種名義送往陳丘府中的銀錢。
有了口供之後,天家特選了昭文閣一位學士為主理,着兵部、吏部和戶部配合,同時命定遠侯為督查,徹底調查兵部這些年的賬務和政務。這位主理,便是穆飏。
既接了主理的差遣,資善堂穆飏便去不得了,好在這一年的時間品墨齋三人都大有長進,鄭英便帶着大皇子和二皇子回到品墨齋,品墨齋一時又熱鬧了起來。
本就有着許琛老師這層身份,如今穆飏又得了主理的差遣,定遠侯協助督查,兩個人自然在工作之中很快熟悉了起來。
其時清查任務頗為繁重,穆飏有時散值後還會随定遠侯回府商議,甚至有一段時間,許琛從宮中回來還能看到穆飏和義父在前廳談事。
這一轉眼,便是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