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琛被噩夢驚醒,坐在床上大口地喘息着。夢中有些荒誕的場景還在腦海中重演,帳中籠着的火盆讓他口幹舌燥,他喘過幾口氣,準備起身下床去倒水喝。然而掀開被子的一瞬間,身下的黏膩濕滑卻徹底打消了他的睡意。睡夢中的絲絲涼意和快感,原本以為是藥膏所緻,如今卻突然和夢中的場景有了聯系,羞得許琛直接紅了臉。
歸平被許琛起身的動靜驚醒,連忙走到床榻邊,他隻掃了一眼便低聲道:“郎君放心,我這就收拾。”
許琛問:“什麼時辰了?”
“剛敲過五更,草原冬日夜長,郎君可以再睡會兒。”
“不了,陪我出去走走罷。”許琛毫無睡意,而且他此刻非常想逃離床鋪,仿佛不在屋内便可以假裝昨夜無事發生。
歸平麻利地幫許琛洗漱穿戴完整,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地走出了營帳。
草原冬日的清晨很冷,饒是許琛裹得嚴實,也能感覺到寒風穿透衣衫。
“歸平,你……有過嗎?”許琛開口問道。
“有過。”跟了許琛一年多,歸平自然知道許琛問的是什麼。
“那你是……夢見了什麼嗎?”許琛話剛出口,就覺自己這般探聽私隐不太好,便又說道,“你若不想說就不說,無妨。”
歸平倒是很坦然:“夢見了進府前鄰居家的妹妹,其實我早已忘記她模樣,可夢中就偏偏是她。”
“想她嗎?”許琛問。
歸平輕輕搖頭:“她死了。”
許琛一驚,立刻說:“抱歉,我不知道……”
歸平卻說:“郎君言重了。亂世之中,死比活好。她一個孤女若僥幸存活也定然艱難。這麼多年過去,她應該早就轉世投胎了,希望她這一世能托生個好人家。”
許琛又道:“我原以為你是侯府家生的……咳……我以為你父母都在府中做事。”
歸平回答:“郎君想來還不知道,侯府沒有家生的下人。”
“那你們……?”
歸平解釋道:“長主出尚時隻帶了凝冰和素纓兩位姐姐,如今在府中服侍的都是戰後留下的孤兒,有些年歲稍大的,或家中還有遠親的,侯府會按照各人意願或送錢财,或尋親人。我當年全家被殺,無處投靠,就跟着長主回了京城,入侯府做事。府内現在做事的全都是公主宅吏人和大元帥府屬官編制,并非奴籍。”
“那你們對我……”許琛喃喃道。
歸平忙道:“郎君莫要亂想,郎君的親生父母是長主的救命恩人,那便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侯府給了我們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我們自當報效侯府。”
許琛:“……”
可是,這并不是自己的身世。自己本該跟歸平一樣在侯府做個下人,伺候着定遠侯和長公主,結果卻做了他們的半個主子。
許琛這樣想着,也沒再說話。
“琛兒,怎麼起得這麼早?”長公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許琛立刻回身行禮。
“不用拘禮了,你腿還疼嗎?那藥若是用完了記得同凝冰說。”長公主今日依舊是做男子窄衫裝扮,并未穿甲,隻在身上披了一件紅色袖衫,看上去英姿飒爽。
“兒的腿已好多了,勞義母挂懷。”許琛見長公主今日的裝束,疑惑道,“義母今日可是有安排?怎的穿着窄衫?”
“沒有安排,隻是草原風大,那宮裝的褙子長裙頗為不便,我在軍中向來隻做這般裝扮。”長公主說,“軍中之事交給你義父了,我帶你四處走走,也看看我仲淵邊塞的大好風景。”
許琛心下一喜。他本就很想到草原來,他總想着或許能在草原某個角落尋到一絲自己身世的線索或痕迹。之前還在盤算要如何向義父義母提出這個想法,沒想到如今義母竟主動提出要帶他看過草原。
長公主補充道:“不過你腿傷未好,暫時隻能坐馬車,不可以再騎馬了。”
許琛點頭:“是,全聽義母的安排。”
這一日,長公主帶着許琛到了離長羽軍營地最近的鷹部。
鷹部前身是汪古部落,一向以訓練戰鷹而出名,歸順仲淵之後便被稱為草原鷹部,現在是長羽軍戰鷹的訓練地。汪古部落的訓鷹手法從不外傳,一鷹終生隻認一主,隻聽主人号令,經過訓練的鷹可以瞭望、傳信、刺探、甚至可以配合主人殺敵。之前長羽軍便是用鷹部的一隊戰鷹攜帶火種,燒了劄達蘭的糧草,才促成了劄達蘭的投降。
鷹部衆人見到長公主親自前來,都十分恭敬地上前行禮,跟在長公主身後的許琛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義母在草原的分量。那些看起來兇蠻無比的草原猛士,對長公主的尊敬和愛戴是無法掩飾僞裝的,那是發自心底最真摯的情感。
一行人在鷹部停留了多半天,直到太陽西斜才返回軍帳。
而後的幾日,長公主帶着許琛又去了長羽軍的兵器重地玄部和戰馬基地骍部。
玄部的前身是乃曼部落,骍部的前身為弘吉剌。這些部落歸順仲淵之後,全都按照他們所擅長的方向繼續發展。能讓草原人安居一隅,心甘情願地為仲淵培養戰鷹戰馬、打造兵器,這本就是十分艱難的事情。而這些草原人對長公主和定遠侯更是發自内心的尊敬,想來當年收服他們時必定十分用心。
這一日,長公主帶着許琛,向離着長羽軍駐地最遠的邕城出發,那是醫部的大本營。行至半路定遠侯追來,一家三口難得一起出行,許琛自然十分高興。
許琛腿上的傷已養好,在他一再要求之下,一家三口終于并肩騎行在了草原之上。
因為照顧着許琛剛養好的傷,定遠侯和長公主都沒有騎快,等到了醫部已是正午時分了。稍作休息,長公主便屏退一衆随從,與定遠侯一起帶着許琛向草原深處走去。
走過大概一刻鐘,三人找了個背風的空地坐下。
定遠侯和長公主對視了一眼,長公主輕輕颔首,旋即對許琛說:“琛兒,今兒帶你來這裡,是想給你講個故事。”
許琛看向長公主,等着後面的話。
“你的墜子帶着嗎?”長公主問。
許琛颔首,自頸間将墜子摘下遞于長公主。在入侯府後,凝冰便将挂着吊墜的繩子重新換過,如今繩子的長度恰好讓墜子挂在許琛的胸口,摘帶都十分方便。
“我知道你一定好奇,為何我見你的第一眼就要把你帶回府。”長公主說。
許琛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因為這個墜子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