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走到許琛身邊和他并肩而立,看着永嘉公主離開的方向說:“是不是太狠了?”
“既然躲不掉,不如早些說明白,徹底絕了不該有的念想。”許琛不欲多談,便轉了話題道,“和光,你這一身輕功,隻用來聽牆角,倒真是可惜了。”
夏翊清稍頓了一下,道:“我并非刻意要瞞你,隻是……總之,你懂我的。”
許琛颔首:“我自然明白。”
夏翊清此時也沒有了調侃的心思,對許琛道:“大姐的性子可不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你今日這一番話,怕是并不能真的徹底斷了她的念想。而且她畢竟深受天家寵愛,若是跑到天家面前哭訴一通,恐怕事情會難以收拾。”
許琛點頭:“我明白。不過義母早知此事,她定會幫我的。”
與此同時,回到慈元殿的永嘉公主正伏在床上痛哭,皇後屏退衆人獨自陪伴。
“嬢嬢……”永嘉抽噎着。
“婉兒,聽嬢嬢說。”皇後輕柔拭去永嘉公主眼角的淚珠,将她摟在懷中說道,“這些年知白送你的生辰禮物,都是各式各樣的船,可我問你,你真的喜歡船嗎?”
“我……我喜歡啊!”永嘉公主抽噎着回答。
“你是真的喜歡小船,還是因為這些船是他送的,你才喜歡?”
永嘉公主愣了半晌,反問道:“這有何區别?”
皇後輕輕拍着永嘉公主的後背,說:“婉兒,這才是問題的關鍵。若他真的對你有情意,便該會用心去了解你喜歡什麼。你不愛钗環俗物,不愛绫羅綢緞。偏愛鮮豔的紅色,讨厭素色,最不喜歡黑色。你向往你姑母那般的生活,覺得宮中的規矩讓你難受。你喜歡吃水晶脍、紫蘇魚和金絲肚羹,不愛吃青葉菜,愛吃小廚房做的荷花糯米糕,愛喝敬亭綠雪。我說得可對?”
永嘉看着皇後,有些不明就裡:“嬢嬢說這些做甚?”
皇後道:“我了解這些,不僅僅是因為我是你的嬢嬢,更是因為我在意你,對你上心。”
永嘉止住了淚,似有領悟。
皇後繼續說道:“婉兒,知白的話雖然聽起來有些刺耳,但句句都是實情,我想你能明白的。”
“可……”
皇後:“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婉兒啊,就算我給你姑母施壓,就算你去求了你爹爹賜婚,又能如何?你或許可以嫁給知白,但他心中沒有你,你會開心嗎?你姑母過得舒心,是因為她同許侯本就有情誼,你若嫁給一個心中沒有你的人,與關在這皇宮之中又有什麼區别?不過是給你換了一個牢籠罷了。在宮中我尚且能護着你寵着你,讓你能稍自由些,可你一旦嫁出去,我還如何幫你?誠然,知白不會為難你,可你愛的人不愛你,你這一輩子不會覺得難過嗎?你們在一起同窗六年都沒有培養出感情,若我們逼着他娶了你,你覺得他對你還能留有如今這樣的同窗情誼嗎?日久生情難,兩相生厭卻很容易。”
永嘉愣愣地看着皇後,遲疑着問:“我……我會跟知白哥哥兩相生厭嗎?”
“若你強迫他,他必定會厭惡于你。那是他一生的幸福,也是你一生的幸福。”皇後望着桌上那一排小船,幾不可聞地歎息一聲,旋即又微笑起來,溫和說道,“婉兒,你是仲淵的嫡長公主,也是我的心頭寶,我疼你愛你,未來定會為你擇一位令天下和你自己都滿意的驸馬。”
“嬢嬢,你不開心了嗎?”永嘉問道。
皇後沉默片刻,再開口時卻并未回答問題,而是說:“婉兒,我這一生最大的訴求,就是你和妘兒能開心自在。”
待到散學時分,許琛被澤蘭請去了慈元殿。
許琛心中的忐忑在踏入慈元殿見到長公主的那一刻煙消雲散,他知道母親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的。
皇後示意許琛落座,待内人奉茶離開之後,皇後才道:“今天叫你來是有話問你。”
“請皇後娘娘明示。”
皇後:“其實也沒有什麼指示,我隻是再想跟你确認一下,你對婉兒是否有超越同窗的情誼。”
許琛瞥到長公主柔和卻堅定的眼神,心裡有了底,便大方回答說:“幾年前皇後娘娘問過琛同樣的問題,如今琛的答案沒有變。以前從未有過,以後也不會有。”
皇後道:“今兒中午學堂發生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許琛連忙起身請罪:“皇後娘娘恕罪。”
“沒有怪你的意思,這裡隻有你義母和我,你若真有心意,倒也不必隐瞞,直說就是。”
許琛躬身道:“無論是幾年前對皇後娘娘所說,還是中午對公主所說,亦或是剛才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公主金枝玉葉,仲淵優秀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無謂在琛身上浪費時間。琛十分感謝公主和皇後娘娘的擡愛,但請恕琛無禮,男女之事還需兩情相悅方可長長久久。”
皇後擺手:“好了,别害怕,我沒有怪你,更不會逼你。”
長公主笑着對皇後說道:“我早就說過,孩子大了,我是管不了的。咱們倆人已做了姑嫂,便不要再做親家了,不然以後這稱呼輩分更該亂了。”
“當着孩子你也不知羞!”皇後笑笑,說道,“時候不早了,既然今日叔亭和孩子在家等着你們吃飯,我便不留你們了。”
“改日我再帶他們進宮來。”長公主起身行過禮,便拉着許琛離開了慈元殿。
待他們走後,永嘉公主自屏風後出來,雙目微紅,泫然落淚。
“他習武多年,定能發現你藏于這屏風之後,但他依舊拒絕,你便該知道他的決心和态度。”皇後望向永嘉,“婉兒,從來親疏有别,你姑母疼你,但她更疼愛知白。知白不願做的事,你姑母定然不會強求于他。而你姑母不願做的事情……這世間怕是沒有人能逼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她在軍中多年,性子越發硬了。你拗不過,你爹爹亦拗不過。”
永嘉含淚問道:“嬢嬢,你是不是從未想過讓知白哥哥成為我的驸馬?”
“若他有意,我自是不會阻攔。”皇後當年确實曾想過讓許琛尚主,甚至想将許琛身世公之于衆,既全了永嘉公主的心思,亦能對當年克烈一族的事有個了結。但這些年來朝中沒有優秀武将,許琛對永嘉公主亦沒生出情愫,皇後便徹底絕了這念想。
“嬢嬢和爹爹是怕當年郭氏之事重演,我說得可對?”永嘉公主道,“自郭氏亂朝之後,驸馬都尉皆不入朝掌權。可許侯尚姑母後卻依舊掌兵握權,爹爹已經為此擔了許多壓力,若許家再出驸馬都尉,台谏言官怕是要碎首進谏予以阻撓,勢必會引起朝堂動蕩。”
皇後默然。
“嬢嬢為何不直接同我講?”
“你和知白若真兩情相悅,我便是成為惑君妖後,也定要護住你們的情誼。”
永嘉公主緩步上前,跪坐于皇後膝下,雙目盈淚,凄然說道:“我是爹爹嬢嬢的女兒,也是仲淵的公主,嬢嬢不能做惑君妖後,我也不能做那跋扈公主,爹爹更不能是溺愛女兒以緻不顧朝政的昏君……”
皇後亦雙目含淚,将永嘉公主扶起摟入懷中,未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