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許箐到侯府時正看到許琛在演武場的高台上練劍。
許琛看着下方一人:“張通,你上來!”
張通卻擺手道:“不了不了,郎君饒了我,我真的打不過你。”
張通身邊一群府兵發出了噓聲。
許琛蹲下望着張通:“你可是府兵正将,别讓手底下的人看不起你,快點!”
張通無奈,隻好翻身上台,從兵器架上也拿了一把劍。
“點到為止。”許琛舉劍。
張通斂了神色:“郎君得罪了!”
許琛率先出劍,直沖張通而去,張通迎面未躲,橫劍身前,用劍鞘抵住許琛的劍尖。許琛繼續前沖,劍身受阻彎曲,隻見許琛手腕輕轉,稍向側用力,随着手中的劍身回直,張通的劍鞘脫手飛向一旁,許琛立刻後退站到安全範圍之内,說:“用劍,不是用劍鞘。”
張通聽言擡手,劍指許琛。
兩人的劍勢飛快,一會兒工夫便已經過了數十招。許琛的劍勢中規中矩,但勝在速度快,而張通的招式則更趨實用,且抵擋迅速,劍帶殺意,這是常年戰場實戰的結果。張通已經有意收斂,但真正經曆過戰場洗禮的戰士,劍中的殺意是很難完全抹去的。
“好!”台下一陣歡呼。
許箐擡眼望去,許琛張通二人皆劍指對方頸間,這一場比試不分勝負。
許琛笑着收了劍,說:“你又讓我!”
張通也收劍道:“郎君手下留情了。”
許琛也沒反駁,笑了笑說:“你們繼續練罷!”
許箐看他下了場,便揚聲喊道:“嘿!那小孩兒!”
許琛聽到聲音回頭,燦然一笑:“小叔!你怎麼來了?”
“不歡迎嗎?”
“當然歡迎!我剛練完劍,小叔稍等,我去換身衣服!”許琛雙頰因活動而微微發紅,倒更襯得他英氣十足。
許箐點頭:“我在廳房等你,一會兒帶你出去。”
“我去去就來!”許琛說完便帶着歸平和平留快步往回走。
許箐看着他的背影,低聲感歎道:“年輕真好啊!”
不一會兒許琛便換了衣服出來。許箐看去,隻見許琛穿了一身绛色紗繡對蝶串枝菊錦袍,窄袖窄身,腰帶上隻綴着一枚簡單的玉佩。整個人看起來幹淨素雅,全然不似剛才舞劍時的樣子。許箐笑了笑,轉頭沖歸平和平留說:“你倆不用跟着了,琛兒跟着我不會出差錯的。”
許箐并未直接出門,而是帶着許琛往平甯伯府走。他們從小門進入平甯伯府,一直走到伯府大門方才停下腳步。許箐從袖中取出一個人皮|面具戴在臉上,這面具做得恰到好處,十分貼合面部,完全看不出是假的,五官分開來看都與本人十分相似,但合在一起又完全看不出本來的樣貌。
許琛不解:“小叔這是……?”
“等着!”許箐邊說邊将氅衣脫下翻過來穿回身上,這氅衣竟是裡外兩種顔色,布料也完全不同。國朝不限百姓衣着,隻規定平民不得穿黃,非官不着革帶,以區别和避諱,是以百姓穿着各有不同。許箐并無官職,又慣常低調,平日裡都做低調文人裝扮。但翻出來的這件氅衣竟是重錦所制,這種重錦大量使用純金線,且制造工藝複雜,是以十分貴重,極少有人将重錦穿在身上。許箐這件氅衣,一面是低調的石青色暗花單紗,一面卻是極為富貴的寶藍色如意織金重錦。
換過衣服,許箐又取出一帕方巾,覆在原本的綸巾之上,于枕後系成雙結,變成了坊間士庶所戴的平式幞頭。
“好玩吧?記住啊,現在我叫成羽,表字夕林,是你的朋友。”許箐拉着許琛走出伯府大門,“走,先去三品居喝茶!”
兩人剛一邁入三品居,就見堂倌迎上來:“成員外好久不見,今兒還是老規矩?”
化名成羽的許箐點點頭,說:“今兒帶了個朋友一起來,去樓上吧。”
堂倌颔首,随即揚聲道:“樓上品茗兩位!”
這一聲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在一層喝茶的所有人都聽得到。三品居的一層雖有隔斷卻不封門,有客入便垂紗幔以示,并不能完全隔音。如今聽得有人開了品茗居,都耐不住好奇探出頭來張望,待看到了成羽的臉,便又縮回去。有些眼尖之人認出了許琛,更加不敢多看,隻低聲跟同行夥伴交流。
許琛耳聰目明,自然聽得見他們的竊竊私語。
“是成員外!”
“成員外?難怪去品茗居了!”
“成員外身邊那個年輕人是哪家小郎君?長得好生俊秀!不知說親了沒有?”
“哎喲你快别說了,那是平甯伯!”
“定遠侯許家那個平甯伯?”
“不然還是哪個?”
“這成員外竟然真的認識平甯伯?!我還當他托大呢!”
“成員外什麼時候說過假話?”
“快别看了,喝茶喝茶,咱們跟人家不是一路人!”
許琛聽得雲山霧罩,國朝皆稱富戶為“員外”,看來小叔這個成羽的身份應該頗有些家财,在臨越也有些名氣。
等進入品茗居坐定,許箐笑着說:“有什麼想問的?”
許琛低聲道:“幾年前小叔帶我來的時候無人認識,我們也隻是坐在樓下,是因為那幾次小叔不是成羽?”
許箐笑道:“聰明!你不用壓低聲音,這房間完全隔音,就是站在門口都聽不到我們說什麼。”
“這般隔音嗎?那堂倌如何上茶?”許琛疑惑道。
許箐指了指門邊的搖鈴:“他們進來之前,會拉一下門外的繩子,繩子連着這個搖鈴,屋内人自然就知道了。若需要叫人來,則拉動旁邊這根繩子,這一層所有的搖鈴都系在剛才上來時我們路過的那個木闆之上,茶博士看到搖鈴就可以知道對應的房間需要伺候,然後進門之前會敲三下房門。”
許琛驚訝道:“這跟樓下完全不一樣。”
“若是一樣,這三品居如何能在臨越衆多茶樓之中脫穎而出?”
許琛點點頭,還欲再問什麼的時候,桌上的搖鈴響了,随後響起三聲敲門的聲音,一青年男子手持托盤進入了房間,來人穿了一身青色絲質長衫,腰間隻挂了一個玉玦壓衫,相貌普通但頗有氣質。
那人進門便躬身道:“見過東家。”
許箐擺手:“坐吧。”
那人入座,将托盤上的賬本推到許箐面前。許箐翻看着賬本,對許琛說道:“琛兒,這位是三品居的掌櫃。”
聽到這個稱呼,掌櫃立刻行禮介紹道:“小人姓盧,名瑄,字文禮。”
“盧員外不必客氣。”許琛連忙說。
盧瑄:“小人隻是個看茶樓的,可算不得什麼員外。”
許箐一邊看賬本一邊說:“文禮,你給琛兒大概說一說,我先看賬本。”
“好。”盧瑄點頭,轉向許琛說道,“名義上我是這三品居的掌櫃,但實際上這是東家的産業。三品居上下兩層,一樓共有四十個相互錯落的小隔間,每個隔間都由實牆和紗幔相隔,既美觀又能保證私密。若想談論更加私密的事情的話,可以上來二樓。二樓共九個房間,品茗居一間,品香居三間,品雅居五間,價格也不相同。”
許琛:“所以才叫三品居?”
“正是。”盧瑄繼續說,“樓上這些房間全部由雙層厚重實牆阻隔,内外均無法探聽。沒有客人的吩咐,堂倌都不會靠近房間。”
許琛心下感歎,這設計着實頗具巧思。
“京西路那邊有消息了嗎?”許箐合上賬本問道。
盧瑄今日見到許箐以成羽的身份帶着許琛出現在此處,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便也不避什麼,坦然回話道:“汝州那邊傳回消息,汝州知州在當地以各種名義收受銀錢,隻今年初到現在就已近十萬缗,且前些時日汝州官衙換過一批衙役,被撤換下來的人分批次離開,我們的人隻跟到汝州轄内,就沒再往前。”
許箐眉頭微蹙,說道:“你跟手下的人說清楚,就算武功再高也不許私自行動。你們好不容易有了安穩的生活,我隻需要你們在好好做生意的同時順便打探消息,不要做那些跟蹤的事情。什麼都沒有自己的命重要,明白嗎?”
盧瑄立刻恭敬地說:“明白了,我會跟他們說清楚的。”
許箐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片刻之後說道:“文禮,你在門口等一會兒。”
盧瑄起身退出房間。
等盧瑄離開,許箐說:“有什麼想問的?”
“完全不明白。”
“這張臉在外是擁有臨越城近半數商鋪的成羽。”許箐起身推開窗,示意許琛到窗邊,“你看,這邊這個布莊,那邊的首飾店,還有街角那家醫館,還有城中所有帶着蝴蝶标記的店鋪,全都是成羽的。”
“小叔……”許琛十分吃驚,“你這麼有錢啊?”
許箐關上窗戶,回到屋内坐下:“這些是明面上的,暗地裡還有。”
許琛感歎:“這也太厲害了……”
“明面上的都是正規的産業,沒有任何問題,這些産業之後慢慢說。今天先帶你認兩家與成羽無關的,這三品居便是其中之一。三品居表面上是盧瑄的,但實際上是我的。”
“是成羽的?”許琛問。
“不,是我的。”許箐說,“盧瑄知道成羽是我的隐藏身份。”
許琛點了點頭,随即又問:“所以這裡……不僅僅是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