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長公主果然進宮去見了皇後,之後不久,天家便召來即墨允,讓他派人在暗中保護夏翊清,如果有人意圖對夏翊清不利,立刻擒拿審問。後又私下叮囑陳福,讓皇城司把晟王府的密探全數撤回,同時借着晟王生辰的由頭,送了一套建州進貢的黑盞及一整套象牙鑲玉茶具。
同時,臨越府也将太常寺失火一案查清。太常起火乃是人為,縱火之人已落網,此人就住在太常寺旁的中和坊内街,因屢次落第轉而經商,後經商失敗散盡家财,日日看着太常寺官員往來,心生怨怼,從而做出縱火之事。另外起火之時在此人家中還找到一個被捆住的人,後因傷勢過重不治身亡。因此這人不僅意圖火燒官府,還背上了人命,不久就被處決了。這縱火人是在意圖潛逃出城的時候被差役抓獲的,被抓之後主動承認了所有罪行。而被他捆的那老人,不過是在路上一不小心弄髒他衣衫的路人而已。然而實際上,被抓的是赤霄院中人,而被處決的卻是那日準備跟安成接頭的人。
因為當日燒掉的都是些沒用的廢紙,所以天家并未處罰太常寺衆人,此案便塵埃落定。
很快便到了許琛和夏翊清約定的日子。
許琛目力很好,一眼便看到了在三品居門口四處張望的夏翊清,他朝着夏翊清的方向招了招手:“和光!這裡!”
夏翊清也看見了許琛,立刻快步走到他身邊。許琛今日一襲青色暗紋長衫,看起來幹淨素雅,而夏翊清則是一身玄色長衫,也是十分低調。
許琛等夏翊清走近之後問道:“你今兒怎的獨自一人?沒叫人陪着嗎?”
夏翊清:“既是想單獨同你說話,又帶旁人出來做甚?放心,我很安全,不會有事的。”
許琛笑笑,說:“也對,進去說話。”
此時盧瑄正好在大堂,見到許琛進來,立刻迎上前:“平甯伯安好,今兒這是……?”
許琛:“文禮不必客氣,我隻是帶個朋友來喝茶,随便開個房間就行,低調一些。”
盧瑄會意,低聲說:“平甯伯的朋友必定是貴客,還是品茗居穩妥些。正好今兒品茗居無客,我帶二位上去。”
許琛和夏翊清二人被盧瑄帶入品茗居落座,盧瑄恭敬地問:“不知二位需要些什麼?”
許琛問:“文禮,你這裡可有勝雪?”
盧瑄:“似勝雪白茶這般頂級貢茶小店每年隻能得上五銙,不巧今年的五銙已被預定,還望平甯伯見諒。”
夏翊清道:“哪就非得喝這金貴的茶了?知白你莫要為難掌櫃,煩請掌櫃取一些普通白茶即可。”
“多謝這位郎君。”盧瑄問道,“不知二位是要如何品鑒?”
許琛:“先讓茶博士點兩盞來,之後備下茶具即可。”
盧瑄應聲,前去準備。
等盧瑄離開之後許琛說道:“這裡是我的一位朋友介紹我來的,你覺得如何?”
夏翊清環顧四周,說道:“這房間布置得十分素雅,很是别緻。樓下都是紗幔,既能保證隐私,又不影響采光,設計得十分巧妙,看得出這裡的東家很用心了。而樓上則是房間,每間房之間的分隔都很大,想來也是為了私密了?”
許琛點點頭:“大王果然不一般!”
“好了,此處無人,又是在外面,不要這麼叫了。”夏翊清說。
許琛:“你不必擔心,這房間隔音的,外面沒有人會偷聽。”
“那我也不想讓你這麼叫我。”夏翊清正說着,屋内的鈴铛響了。
夏翊清擡頭看向鈴铛,随着三聲敲門聲之後,房門被推開,盧瑄安靜地奉上茶盞和一應用具,之後并未多言,退出了房間。
許琛轉顧夏翊清,道:“來試試這裡的茶如何。”
夏翊清坐下仔細品味:“這茶……完全不遜于宮中的,果然出了宮才是更廣闊的天地!不過看這三品居的裝潢和茶品,要在這裡喝茶怕是不便宜。”
許琛笑笑,将右手五指分開,舉到夏翊清面前,道:“咱們所在的這間,光是進門的花費,就需要五百缗。”
國朝錢币制,百文為陌,千文一缗,可換一兩銀,十缗可換一兩金。不過金銀很少用于日常交易,坊間都隻用缗為單位計。臨越物價已算高的,但米價亦不過六十文一鬥,街邊茶鋪一碗普通涼茶不過五文。即便在歸雁樓這種“豪擲千金”之地,包下頭牌行首蘇惜兒一天,百缗足矣。
夏翊清咋舌:“那這茶豈不是更貴?”
“非也!”許琛解釋道,“這裡的茶與外間茶樓定價基本持平,且若是上來這二層廂房,頭一盞茶不論貴賤,皆不必花錢。”
“可五百缗也太貴了。”夏翊清道,“都夠買間略小些的普通民宅了。”
“可若我告訴你,赤霄院的耳目亦無法探聽這裡的對話,你還覺得貴嗎?”
世人都知赤霄院的眼線釘子遍布各地,甚至在自己的宅邸之中都不敢随意說話,若是有個連赤霄院都伸不進去的地方,五百缗……似乎也不算天價。
夏翊清在心底略算了算,許琛如今的俸祿,遙郡防禦使不過百五十缗,拱衛大夫每月二十七缗,加上實食封亦到不了五百缗。他輕輕搖頭:“你現在正經月俸才多少?哪來的這麼多錢請我在這裡喝茶?”
許琛道:“我不用置辦宅邸,日常吃穿用度大多都是宮中賜下的,這些年已有些積蓄。而且你剛才看到了,我與這裡的掌櫃相識,自然不用花這進門的費用了。”
夏翊清:“你竟有這樣的門路,我還真是小看你了。”
“不要調侃我了。”許琛笑笑,輕抿茶水,道,“現在在這裡,有些話可以放心大膽的說了。”
夏翊清有些發愣,随後淡淡一笑,說道:“有了這樣的環境,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許琛:“那我先問問你好了。你的輕功是不是那位院首教的?”
“是。”夏翊清點頭,“那年上元節之後,院首就開始教我。我體質不适宜習武,所以他隻教了我輕功。”
許琛:“難怪你要瞞着所有人了,那位是天家的人,向來隻聽天家吩咐,若是有旁人知道你同他的關系,自然非常危險。”
“所以我一直很小心。”
“多小心是應該的。”許琛又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安成?我看你還在讓他貼身伺候。”
夏翊清仔細想了想,這事并沒有什麼不可說的,于是便将那日如何請即墨允幫忙,即墨允又是如何設計救出張培,以及後面和安成還有張培的對話都一一詳細地講給了許琛聽。
許琛聽完感慨道:“既然如此,安成應該不會再做錯事了,不過你還是要小心些。”
“我知道。”夏翊清說,“知白,你還記得之前在學堂時我問過你的話嗎?我現在更覺得自己像是被提着的魁儡子,身邊的人都滿是秘密和算計,我就被玩弄在他們股掌之中。父親明知道大哥冤枉,卻依舊廢了他。宏王心思設了這麼大一個局,若非院首查到了後面的事情,我是怎麼也想不到宏王會害大哥。”
許琛輕輕點頭:“晟王和院首之間有秘密,我義母和晟王之間也有秘密。若非那晚我在晟王府,我便是到現在也不知道你和那位院首的關系。”
夏翊清:“不知那天你看出來了沒有,晟王、姑母,包括院首,對我父親的态度都很微妙。”
許琛點頭:“是,之前還好,又或許我當時還小。但我覺得自從那年上元節之後,我義母對天家的态度也有所轉變,後來瑲姐和珩哥出生之後更是,我先前還以為是我的錯覺,可後來發覺并非如此。”
許琛知道,其實不止他們,還有父親和小叔。當年天家對言清做的那些事不說恩将仇報,也算是兔死狗烹令人心寒了。父親當年看着自己的親弟被折磨囚禁,怎麼可能不心疼不怨恨。小叔當年中的毒至今還在體内,他每每提及那人都是直呼其名,想來也是恨到了極緻。
可夏翊清畢竟是那人的兒子,許琛便又補了一句:“他畢竟是你父親。”
夏翊清卻道:“你覺得我會在意?你看宮中哪一個皇子是到了九歲才有名字?你見過哪一個有了皇子的娘子九年沒有得到晉升?我不僅自己不得寵,還連累了惠妃娘子。”
“和光……”
夏翊清擺手:“那年上元節你我都知道那刺客是沖我而來的,可你不知道的是,那日大哥二哥身邊明衛暗衛數十人,大姐身邊有武功極高的墨竹貼身陪護,我身邊隻有安成和四名侍衛。”
“怎麼會?”
“我生母出身西楚,不知是何原因,西楚對她一直充滿敵意,我作為她的兒子,自然也被西楚視為眼中釘。”夏翊清平靜地将當年之事說出,“你也知道那年上元節有西楚的人混在其中,父親隻在我身邊放了四個侍衛,不就是等着那些人出手殺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