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看向許琛:“你說會是誰?”
許琛舉起兩根手指:“無非是兩個,西楚或者宏王。”
“為什麼不是天家?”夏翊清問。
“沒必要。”許琛解釋道,“第一,天家現在需要你來制衡宏王,他不會做這種事情。第二,皇子可以生病,可以被外族刺客誤傷,但不能在替天家辦事的時候出危險,否則皇家顔面何在?”
夏翊清輕輕點頭,他和許琛的看法相同,他知道那人是極好顔面的,絕對不會容許自己在替他辦差時出一點意外。大臣失蹤尚且還好說,可若是皇子受傷,那便相當于打他的臉。
夏翊清:“我想去看看那些刺客的屍體,或許會有答案。”
許琛點頭:“我也這麼想。”
“你身體行不行?”夏翊清還是有些擔心,“不然我自己去好了。”
許琛微笑着說:“我心中有數,若我真扛不住會跟你說的。”
夏翊清看着許琛的臉色,知道他大概又在逞強,于是說:“時間還早,你再休息一會兒。”
許琛點了點頭,靠在榻上閉目調息,此刻他隻有一個感覺:疼。渾身上下每一處經脈都在疼。
早飯過後,夏翊清一行人便出發往江甯府府衙去了。蔡永和江甯府官員都早早等在府衙之中,夏翊清直接要求查看刺客屍體,蔡永便帶着他們到停屍的地方。
一進入房間衆人就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陰冷氣息,袁徵不由得攏了攏氅衣,夏翊清看蔡永臉色也不大好,就讓袁徵和蔡永先到外面等候。
夏翊清沖許琛說:“你坐着就好,反正這些人都死透了,不會再有危險。”
“我不怕死人。”許琛說。
夏翊清解釋說:“我是讓你少走動,你腿上還有傷。死人不幹淨,你現在身體沒有好全,容易沾染髒東西。”
許琛妥協道:“那有事你叫我。”
許琛站在一旁看着夏翊清檢查屍體的身影,一時思緒萬千。明明還是那個人,卻一切都不同了。在外人面前他們依舊拘着禮,一個是郡王一個是伯爵,做事說話依舊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可私底下他們卻不再像以前一樣隔着那層朦胧的感覺,終于可以完全抛開這層身份,直面彼此的内心。
許琛一直認為自己是癡心妄想,以為之前無意間看到的那些眼神不過是自己的心魔,是一廂情願,是自以為是。哪怕他當時看到木鹞尾巴裡藏着的字條也依舊不敢認,卻沒成想那些并不是誤會,而是夏翊清同他一樣的惴惴不安,一樣的小心試探,一樣的踟蹰不前。
許琛當然知道他們倆這般攤開來之後會面對什麼,自然也早就盤算過二人的身份會讓他們未來如何艱難,可他此刻卻想開了————他記得小叔曾經說過,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許琛覺得哪怕最後他們不得不分開,如今也要好好在一起,以免最後追悔莫及。
“想什麼呢?”夏翊清伸出手在許琛眼前晃了晃,“不舒服了?”
“沒有。”許琛這才發現夏翊清已經走到了自己身邊,于是連忙說道,“我是在想,我們到底漏了什麼關鍵信息。”
“你看看這個。”夏翊清舉着手裡的托盤對許琛說,“這是我從兩名刺客身上剪下來的。”
許琛伸手要拿,夏翊清卻躲了一下,說:“髒!拿帕子墊着。”
許琛笑笑,用一旁的手帕墊着,拿起托盤中的兩塊衣料仔細查看。
“布料不一樣。”許琛将兩塊布料放回到托盤之中。
“是的。”夏翊清指着其中一塊布料說,“隻有六個人是穿着這種材質的黑衣,其餘全部都是另外一種。而且那六個人的雙手虎口和指根都有老繭,看起來也比另外那些人要健壯得多。”
“雙手?”許琛伸出自己的雙手看了看,他隻有慣用的右手因常持刀劍而有繭,“竟然能左右開弓嗎?軍中之人?”
“不一定。”夏翊清搖搖頭,“隻能說是受過類似的訓練。”
“讓紀寒來看看?”許琛問。
夏翊清點頭:“也好。這個布料你有辦法能查到嗎?”
許琛想了想,說:“我試試。”
夏翊清:“那我們先跟蔡永聊一聊。”
許琛跟着夏翊清出了房間,低聲跟紀寒囑咐了幾句。
蔡永見二人出來立刻引着衆人回到了官衙後院的房間裡。屋内早已籠好了火盆,衆人便都脫下厚重的氅衣落座。
蔡永遞上一份檔案,說:“這是昨日大王讓下官找的安淳槐的檔案和他近期行蹤。”
夏翊清接過檔案粗略看過,蹙眉道:“安淳槐家裡是經商的嗎?竟是進納補官入仕?”
蔡永:“安淳槐在入仕之前家中比較窮困,後來不知哪裡來的銀錢,先是在外地縣衙裡補了個小主事,慢慢才升上來的。”
“他可升得夠快的,這才幾年的工夫就當上縣令了。”夏翊清冷笑一聲,“回去我倒是要先奏呈天家,好好查一查将安淳槐遴選上來的人,什麼時候入粟補官者都可當這親民官了?”
國朝将縣官通稱為親民官,各地縣令大多由進士出身的文臣擔任,且有規定凡蔭補入仕無出身者,需多年曆練考核通過,再經長官推舉方可升為縣令,而那些用錢買官的,被稱為“入粟補官”,這些人是不許任親民官的。之前夏翊清見這安淳槐行事說話處處失禮,便覺他并非正途入仕,如今看他這般出身,還違規成為一縣縣令,更是對他頗為厭惡。
蔡永也不掩飾自己的鄙夷,道:“懂得讨好長官,自然升得快了,至于這縣令究竟是怎麼當上的,既有錢,便總能撬開門路。”
夏翊清道:“像無何這樣一心為民的好官,才是國朝棟梁。安淳槐這樣的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我看他這個縣令是做到頭了。”
蔡永拱手:“大王謬贊了,下官隻是遵從本心而已。”
夏翊清還想說什麼,卻見袁徵看向他,于是示意袁徵先說。
“我發現安縣令在孩子失蹤前都會去晚屏山。”袁徵拿出桌上的紙筆寫下一組日期,連同安淳槐的行蹤一起遞給夏翊清,“大王請看,這些是十九個孩子失蹤的日期,再同安縣令的行蹤對比來看……”
夏翊清接過兩張紙,仔細比對起來。
“六月初二是第一起失蹤報案,安縣令五月二十九去過晚屏山。六月十八和六月二十五是接下來兩起,安縣令則在六月十五和六月二十二去往晚屏山……”袁徵一一列舉解釋,“……而後一直到章侍郎來之前,每次有失蹤案之前,安縣令都會去晚屏山。”
夏翊清拿着那紙看了看,又擡頭看向袁徵:“你都記下來了?”
袁徵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既不會武功,也沒有什麼别的技能,隻是記性好一些,隻要用心,看過的都能記住。”
許琛:“難怪先生極力推薦你,果然不一般。”
“是穆學士擡愛。”袁徵說道。
夏翊清問:“你還有什麼發現?”
袁徵說:“這些卷宗之中隻有一次不同,就是章侍郎失蹤之後,也就是十月二十八那次,那一次安縣令沒有去晚屏山,而且失蹤的孩子隻有九歲。”
“不是十歲嗎?”許琛仔細回想了一下,“我記得卷宗上寫的是十歲。”
袁徵解釋道:“卷宗上寫的确實是十歲,但我仔細算過,那孩子失蹤後的第三日才是他的生辰,也就是說他失蹤的時候還沒到十歲。”
許琛看向袁徵:“你有什麼想法?”
“我回想了一下仲淵例律,發現有提及孩童的條例,大多數都以十歲為界。”袁徵此話一出,衆人都明白了————
仲淵法律規定,無論是略賣、奸|淫還是殺人,受害者為十歲以下的,皆從重處罰。
殺人皆諸,但殺害十歲以下幼童者腰斬,家人連坐。其餘的則是絞死。
奸|淫十歲以下幼童,絞。奸|淫十歲以上女子者,流百裡。
略賣十歲以下幼童,絞。十歲以上的則流三千裡。
袁徵補充道:“而且章侍郎在時并沒有失蹤報案,章侍郎失蹤之後第三日便又有失蹤。”
夏翊清:“看來安淳槐跟此事脫不了幹系了,隻是我們現在需要證據。”
許琛點頭:“是。還得再仔細查,一定會有證據的。”
就在此時,一名衙役來報,說有人在疏雨樓鬧事,安淳槐不分青紅皂白直接扣了疏雨樓的人,疏雨樓掌櫃找到江甯府來,說要給蔡知府看個物件。蔡永有些詫異,他一向不與這些商人打交道,同疏雨樓的掌櫃更不曾謀面。
“既然疏雨樓的掌櫃派人送來東西,不如就看一看罷,或許他有什麼憑恃也不一定。”許琛看向蔡永,“有人在疏雨樓鬧事,安淳槐卻扣了疏雨樓的人,這事有些蹊跷。”
夏翊清看了一眼許琛,也說道:“是,既然如此就把東西拿上來看看。”
衙役立刻奉上信物,蔡永一看就慌了神,連忙親自出去相迎。三人見蔡永如此神情都有些意外,也一并跟出去看。
許琛看到來人是白歆,稍稍安了心,最起碼白歆此刻是安全的。
蔡永則連忙上前去扶白歆:“恩公,怎麼是你?”
蔡永這一聲“恩公”讓在場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白歆卻依舊跪着:“請蔡知府替小民做主。”
蔡永見拉不動他,便蹲下來平視白歆,問道:“究竟發生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