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走後不久,平留和歸平便進屋将許琛扶起,伺候着他梳洗整理妥當,往公府去了。
許琛陪着仁瑲和仁珩玩了一會兒,就到了晚膳時間。一家人圍坐吃飯,待兩個孩子被乳母帶下去後,長公主才緩緩說道:“你啊,吓死我了。”
許琛給長公主斟了酒:“讓母親擔憂了,兒子有錯。”
“我都聽你父親說了,你這孩子,這麼拼命幹什麼?”長公主十分心疼。
許琛:“既上了戰場,哪還想得了别的?”
長公主關切道:“身上還疼不疼?”
“母親放心,小傷而已。”
“骨頭斷了還叫小傷!”長公主瞪了一眼定遠公,“我要不是逼問你父親,他還不說呢。”
定遠公連忙端起酒杯:“琛兒,為父我可真的瞞了,隻是沒瞞住!”
長公主含笑道:“好了好了,總之是回來了。我又不能真拿你們怎麼樣,不過說說罷了。”
酒過三巡,定遠公問許琛道:“琛兒,你當時自請領兵之時,魏拓是不是說戶部沒錢了?”
許琛點頭:“是,魏相公說年初赈災已撥出百五十萬缗,而軍中也用了二百萬缗,這已是提前支了花銷。父親這麼問,可是有什麼問題?”
“你在軍中也看到了,二百萬缗若全數用在軍中,我們會過得那麼難嗎?”定遠公解釋道,“重騎和戰車是早就有的,帳篷也是一直都備下的,損耗多的就是兵械。國朝兵器庫存量我非常清楚,那是能支撐得住仲淵四線開戰的。”
許琛立時明白了定遠公的意思,他道:“按照父親所說,這半年軍作院并未趕制兵械,如此一來所需的花費便是大軍的糧草供給和兵械的維修及運輸,确實不該花費這般多。我們所用兵械十之有八是出自夔州和潼川軍作院,運到陣前所需花費以最高規格算,亦隻需五萬缗。至于糧食,那就更不對了。我們的糧食都是帶殼的粟,父親說過,唯一一批精粟米是從當地借調的。”
長公主接話道:“沒錯,我剛才同你父親算過,即便将借調花費一同算進去,再加上今年旱災糧食溢價,最多不過百萬缗,且已經包括沿途最高規格官驿及最好驿馬飼料的花銷。無論我們如何算,都算不出他這二百萬缗花在了何處。”
許琛皺眉道:“戰士在前線拼死拼活,戶部在後面貪墨物資!這太過分了!”
“還有,你知道災區百姓吃的是什麼嗎?”長公主帶了怒意,“一碗清水裡面三粒米!一百五十萬赈災錢就給災民吃這些!”
“魏拓這也貪得太過分了!”許琛心中驚訝兼着怒氣,“前線戰事和安撫災民,哪一件不是大事?!國難當前,竟還将髒手伸到了這些地方!他這不是自掘墳墓嗎?”
長公主冷哼道:“往年有些旱澇小災之時他就從中抽份,天家知道,但因為他并未動到根本,且前些年被冷了幾年有所收斂,所以并未理會他。可這次不一樣了,天家讓赤霄院派人去暗中保護,結果看到軍中糧草都是劣質的,當時就傳了信回京,天家接到消息氣得連晚膳都沒用。”
定遠公補充道:“天家這些年雖然對我們多有忌憚,但他不會在戰事上給我掣肘。當年他還是太子之時,仲淵勢弱,國庫每年稅收總共都不到百萬,可長羽軍用的武器裝備是最好的,士兵吃的都是白米,戰馬吃的也都是上好飼草。他當年是從百姓和義商手裡借錢支撐着我平穩四境的。如今國庫歲收早已十倍于當年,可軍中竟用上了劣質糧草,他當然會氣。”
許琛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安穩二十年,魏拓怕是忘記該如何做事了,他這次觸了逆鱗,天家大概是不會放過他了。”
定遠公說:“今日天家單獨留我,就是為了這事。如今戰事終結,旱災已過,一切都塵埃落定。舉國歡慶之時,若想将魏拓拉下,必得由我來掀起這風波。”
“可是……”許琛想了想,“可是天家剛說要給父親賞賜,這樣會不會讓人議論父親?”
長公主卻道:“不做這事,咱這公府受的議論也未見少過幾分。之前你封伯之時如何?封侯之時又如何?”
許琛失笑:“也是,左不過也就這樣。”
八月十二,封賞诏書自兩府傳出。
定遠開國縣公許箬,晉開國郡公,加太尉。
平甯開國縣侯許琛,晉開國郡侯;戰功核準八轉,賜上護軍勳;賜雲麾将軍;判骁騎衛。
鎮安昴長公主賜上柱國勳,落兵馬元帥,賜開府儀同三司、太師,準以恩養。
耶蘭一戰中所有将士全部進升,死者追進,按照等階賞錢家屬。
次日長公主一家三人進宮謝恩,據傳隐約有争吵聲從殿中傳出,且自回府之後便閉門謝客。
八月十五,望朝,定遠公稱平甯侯有傷在身,雙雙告假。晚間中秋佳節,阖宮家宴,長公主并未出席。
直到八月底,公府與侯府的大門一直未打開過。
這日散朝後,穆飏叫住了夏翊清,低聲問道:“大王可知侯府怎麼了?”
夏翊清面露苦惱之色:“我也不知。”
這時袁徵也跟了上來,問:“大王也不知嗎?我還以為大王同平甯侯又如之前那般有所謀劃。”
夏翊清苦笑道:“行正你這話可就真的錯了。如今公府侯府雙雙閉門,怎會是我的謀劃?”
穆飏輕歎一聲,道:“如今許公和許侯剛剛凱旋而歸,本該是意氣風發才對,這般閉門謝客連連告假,實在是反常。”
“我聽說許侯受了傷,可是因為這個?”袁徵問道。
夏翊清搖頭:“我真的不知。不過回朝那日,知白是自己走到紫宸殿複命的,封賞次日還進宮領了賞,不該突然傷重到需要閉門謝客才是。而且就算是傷病反複,總該要請大夫的。可這侯府和公府的大門就沒打開過。”
袁徵問:“大王可去過了?”
夏翊清點頭:“去過了,兩府都是一樣的。拜帖退回,親自登門被拒。不僅是我,晟王也沒進去公府。而且翰林學士院和太常寺的兩位許官人,還有戶部的小許官人也都沒進去。那可都是許公的血親。”
穆飏皺眉:“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魏拓此時走到三人身邊,冷言道:“不過是剛有了些小功績就居功自傲,也值得你們這般關切。”
“魏相公好志向啊!”穆飏看向魏拓道,“原來親入陣中砍殺敵将,大敗耶蘭護我國境的功績在魏相公心中隻是小功績,那敢問魏相公,要怎樣才算是大的功績?”
魏拓倒是沒被激怒,隻冷着臉說:“為國征戰原本就是本分。”
“本分?”袁徵直視魏拓,“既是本分,魏相怎的不率兵出征?”
魏拓:“袁學士不必強詞奪理,許家父子本就是武将,帶兵是他的職責,在其位謀其政,各司其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