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敲過一更,夏翊清随即墨允到了赤霄院。這還是夏翊清第一次踏入赤霄院,心中竟有些雀躍。
即墨允領着夏翊清自正門入,介紹道:“我這赤霄院是由王府改建的,所以規制你應該清楚。進來是主殿,後面是寝殿,寝殿後面的後殿和罩房我拆了,現在隻剩下院牆,東西兩側各五個陪院。我之前跟你說過,赤霄院分為四個部分,巫蒙、極夜、辰鑄和滅殺。巫蒙和辰鑄各占用了兩個院落,滅殺和極夜各占用一個院落,剩下的兩個院落都是倉庫。東側這個就是巫蒙的院子,進去看看?”
夏翊清點頭。
二人走到挂着巫蒙二字的院落裡,迎面就是一個巨大的石櫃,夏翊清問:“這是什麼?”
“季亭設計的。”即墨允說,“用來放尚未處理存檔的情報的。巫蒙這一隊人專門負責情報,安插在各府的暗探定期會傳消息回來。之前你已經有所接觸,朝廷官員家中基本都有院裡人,尤其是四品上官員,家中都不止一個暗探。各地暗探都是層層排布下去的,消息彙總到各地的負責人手中,然後再傳回到院裡。”
夏翊清走到石櫃面前,仔細打量一番,見那石櫃分左右兩部分,左邊共二十大格,上書仲淵十九路地名,右側皆是小格,兩府三衙、四寺六部、台谏翰林……京中各處官衙都在其上,除此之外還有各勳臣府邸,粗略看過,已将朝堂百官囊括過九成。夏翊清将目光落在左側一個并無銘牌的石格上,問即墨允道:“這裡原是有字的,為何磨掉了?”
“禁中。”
聽得這兩個字,夏翊清沉默下來,赤霄院本該監察皇室,發展至今,卻失了最原本的功能,禁中暗探盡數被拔除,這格子自然便無用了。不知當年磨掉這字時,即墨允是何種心情。
他歎息一聲,道:“總還有張培留了下來。”
即墨允沉默片刻,道:“張培原本是東宮内侍,昔年他曾失手打碎一隻天家最愛的建盞,被當時還是太子的天家罰跪。那日大雪紛飛,言清看到張培衣衫全濕跪在院中,便将自己身上的氅衣脫下給張培穿上,後又去同天家争辯起來。天家争辯不過,免了張培的刑罰,繼續讓他在東宮伺候。天家登極後張培本可以憑借舊侍東宮的資曆入勤政殿當值,但永業三十七年五月,他卻自請入東宮當值,一直伺候言清,直到言清離世。也是因為他,天家才最終确認言清是真的死了。”
“他……騙了天家。”
“言清的屍身是他伺候的,這些年他什麼都沒說過,哪怕後來我假稱言清托我照顧他,将他調到前省,又幾番托他替我辦事,他也從未向我透露過言清屍身有誤。這些年他教出過許多内侍,卻唯獨認了安成當兒子,所以那年我才通過皇後将安成撥給你。”即墨允笑笑,“那年宏王的人擄走張培,他起先以為是天家發現了當年之事,想要逼問他,險些自戕。也好在那些人看得緊,不然我們怕是要救出一具屍體來。所以我說安成和張培都不是我的人,張培此生隻奉言清為主,而安成,他隻認你。”
夏翊清長歎一聲:“竟還有這一番故事。”
即墨允走到石櫃前伸手拉開一個石盒,取出裡面一封尚未處理的信箋,遞于向夏翊清:“四郎看這上面的顔色,覺得熟悉嗎?”
夏翊清接過來看了看,問道:“與奏疏分類是一樣的?”
即墨允點頭:“以顔色分急緩是言清最先提出的,也是院中最先用的。紅色加急,藍色次之,白色再次,綠色是軍務,黑色是鄰國消息,黃色為宮中專用。所有紅色情報一式兩份,以飛鴿和快馬傳送,等兩份消息全數進京,到我手中核對無誤,我便入宮直呈天家。”
“若兩份消息不同,定是有詐。”
“是。”即墨允道,“不過基本不會有問題,因為情報全部用暗文書寫,這暗文書寫方式隻有院中人知道,且各地不同,即便被人截獲也無法看懂,更無法僞造仿制。院中所用的信鴿、信紙和密碼每三月一換,各層級各地方之間的密碼也不同,互相不通,就連院中人都很難作假。”
“定是世叔想的。”
“是,季亭于這些方面确實是天賦異禀,誰都比不上。”
而後即墨允又帶着夏翊清往西側辰鑄的院落去,簡單看過一番,便帶着他進入寝殿落座。
寝殿堂屋一張長桌,即墨允平日裡便在此處處理情報公文。東側梢間和次間打通成為一間寝室,床榻靠牆,首尾兩側皆是高櫃,該是用來存放衣物被褥等物。北面窗下有一張方桌,拉開目測能坐四人,不過此時靠在窗下,想來一般也沒有人進來長坐。南側牆壁上挂着淡灰色紗簾,紗簾後面隐約可見是一道門。堂屋西側兩間亦打通合并,擺放許多書架,其上皆是格式書卷文冊,隻有一張單人坐榻擺在朝南的窗下,此外再無旁的陳設。
即墨允帶着夏翊清坐到卧房這一側的方桌前,取過熱水給夏翊清倒了杯茶,說道:“我平常不烹茶,隻存着些末茶,四郎别嫌棄。”
夏翊清道:“怎會嫌棄?我又不挑這些,更何況你這萬春銀葉也已經算是好茶了,隻不過是未制成團而已。”
“我一般都是喝水的,隻是有人來時才拿這茶出來。”即墨允落座之後看向夏翊清,“四郎是不是從未想過赤霄院為何在這地?”
夏翊清一愣,而後連連點頭:“是了!外皇城都是皇家賜府,官衙确實不該在這裡。剛才你說這裡是王府改建的,是被罰沒的王府嗎?”
“這裡是先帝潛邸。”
“先……”夏翊清驚訝萬分,不過旋即又明白過來,先帝未曾入主東宮,是自親王登極,确實該有自己的王府。
即墨允又道:“坊間是不是還傳言,赤霄院的命名是因為赤霄劍?”
“赤霄确實是帝道之劍,你那是也是同我這般說的。莫不是還有别的意思?”
“那時你畢竟年幼。”即墨允意味深長地說道,“現在,你再想想。”
夏翊清認真思考片刻,猶豫着問:“莫不是……因為先帝?這般簡單的原因?”
“就是這麼簡單,隻不過剛好又有赤霄劍的名号,後來才會被人誤傳。”即墨允朗聲笑道,“這些年所有人提到赤霄院都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是我真的那般可怕?還是我赤霄院真的殺人如麻?不過是因為赤霄院成立于永業年間,那時無人敢用這‘赤’字,所以當年他們在提到赤霄院時都小心翼翼,盡量用代稱,後來反而成為習慣了。當初起名之時,先皇本意是告訴世人赤霄院既然敢用先皇名諱和曾經的封号,便是誰都不怕。”
————先帝敬宗,名諱夏赤炜,登基之前封号為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