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節過後,又有幾道旨意接連發出。
南境所有受戰亂侵擾的縣城,免兩年稅賦。
「宣政閣待制、左朝奉大夫」甘崇,落侍禦史,進左中大夫,試戶部右侍郎;「寶文閣修撰、左中大夫」許仁柏遷戶部左侍郎,簽書樞密院事。
兵部調配不利,緻長羽軍辎重拖延,尚書馮墨儒落樞密副使,左侍郎楊維思改知興仁府,右侍郎陸恩慈改左侍郎,簽書樞密院事。
穆飏、謝承汶進昭文閣大學士。
文莊公公子靳逢佑為朝請郎,太常寺丞。
宏王落臨越府尹,巡視京西路。
這一道道旨意竟教百官無一人能懂其中含義。
馮墨儒曾經是軍中人,與耶蘭一戰時都未曾出錯,如今沒了魏拓,反倒因“拖延辎重”被罷相。兵部左侍郎是宏王内兄,此次被貶黜出京,總覺與宏王有關,可另一道巡視地方的旨意上卻用了“代朕”二字,向來隻有太子可代天子行事。天家對宏王的态度教人琢磨不透。
寭王府内,夏翊清看着眼前人,頗為無奈地說道:“親王府常駐府兵一千,你就這麼進來,不怕被當成刺客嗎?”
荻黎笑着說:“你府上的府兵可沒有宏王府的府兵機警。”
夏翊清命安成奉茶之後便帶着内侍退遠,而後問道:“找我何事?”
荻黎:“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夏翊清:“若真無事,你會約我出去,不會這般直接進來的。”
荻黎笑笑:“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來問你一句話。”
“你說。”
荻黎看向夏翊清,語氣中帶了些鄭重,道:“若是有那麼一日,你會不會救我?”
“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夏翊清沉默片刻,終是歎了口氣,道:“我會盡全力保護我的朋友。”
荻黎舒然一笑:“那便好。我最近心裡總是發慌。我搞不懂你們的天家在想什麼,永嘉嫁得匆忙,你這個封号給的也不像是好兆頭。宏王在府裡焦頭爛額,我看多半是被你氣的。”
“我何時氣他了?”夏翊清挑出荻黎話中最不重要的部分來問。荻黎果然沒再糾結旁的,順着夏翊清的話回答說:“就你這副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最讓他生氣。得了封号沒反應,入中樞參政也沒反應,天家是賞是罰你都沒任何反應。你不結交朝臣,也不拉攏關系,你什麼都不做,什麼都無所謂,天家卻越來越喜歡你,宏王當然生氣。”
夏翊清搖頭:“天家哪裡表現出喜歡我了?我是得了封号不假,可封号能當飯吃?”
“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這個樣子是真的還是裝的。”荻黎無奈道,“我覺得你不像大家以為的那個樣子,可你又确實對誰都一樣,你與平甯侯和永嘉關系該算是好,可跟他們說話時你還是那個樣子。永嘉同我說你從小便如此,我有時在想,你是不是沒有感情。”
夏翊清笑道:“我有感情啊,我若是沒有感情怎會拿你當朋友?難道你會跟個物件當朋友嗎?”
荻黎愣了一下,擺手道:“我說不過你。你……你自己多加留心,宏王有事也不會說與我聽,我幫不到你,隻是若日後真到了那一日,希望你能記住今日對我的承諾。”
“自然。朋友不論出身,唯心而已。”
荻黎起身:“不打擾你了,我去找永嘉了。”
待荻黎離開後,夏翊清收起笑容,揚聲說道:“我出去一趟,你們倆不必跟着。”
“是。”冷思冷念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夏翊清獨自坐在栩園的軟榻上,手裡攥着那流雲百福的玉佩發呆。
沒有感情……他隻是把感情都給了那人罷了。夏翊清坐了片刻,遠處突然飄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他起身往院子裡走去,在院中發現了一棵桂花樹。夏翊清無聲地笑了起來,伸手折了一枝桂花把玩。
許琛對衣食住行從不在意,給他喝水他不會要茶,給他吃素他不會要葷,每次平留他們準備什麼他就穿什麼,從來沒有要求。就是這樣一個人,卻能将自己所有喜好都牢牢記在心裡,并用他的方式讓自己感覺到心安。夏翊清又摘了幾朵桂花放在香囊之中,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栩園。
九月,宏王巡視京西路歸來,天家大加贊賞。
十月,北疆長羽軍解決了幾股侵襲,兵部重新調配全國兵力,又抽調了五萬兵力派往北疆。
十一月,南境軍報,布防調整完成,軍作院新制武器運到南境與北疆前線。另外樞修院還在研制新的黑甲,同時準備給長羽軍的輕甲和重甲進行改良。
臘月十八一早,許琛率領五千骁騎衛回朝。
許琛甫一邁入勤政殿,便見到那穿着紫色公服的熟悉身影,他強壓住心中欣喜規矩地行禮問安,在起身嗅到屋内淡淡的桂花香,心中又軟了幾分。
天家頗有些欣喜,道:“快起來!讓朕看看!”
許琛起身送上綠折:“這是南境全新布防,另有霍與韬元帥的奏章。”
“不急。”天家接過奏折放到一旁,關切問道,“南境半年累不累?”
許琛:“為主上分憂是臣的職責,不敢言累。”
天家感慨:“你是真的長大了。第一次見你時,你小小的一個人兒,坐在朕的腿上直發抖,現在穿上這身甲,真是個行軍之人的樣子了。如今這般,朕可抱不動了。”
許琛躬身道:“是主上厚愛。”
“好了,不必客套了。”天家說道,“快回家去歇歇,年前沒有朝會了,不必上朝,你也不必每日跑去骁騎營點卯,一切等過了年再說。”
“臣告退。”
夏翊清出宮後直接去往栩園,一進屋便見許琛在床上閉目休息。夏翊清理了理許琛散在床上的頭發,躺了下去,将自己埋在許琛懷裡。那一股淡得幾乎不可聞的藥香鑽入鼻腔,教他眉頭一皺,這半年來的擔心和疑慮終于還是被證實了。
夏翊清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解開許琛的中衣,卻被許琛抓住了手。
“為什麼不說?”夏翊清顫抖着聲音詢問道。
許琛低聲說:“小傷而已,不想讓你擔心。”
夏翊清輕輕歎氣:“若真是小傷,為何你到十月份才開始跟同霍與韬一起調整布防?”
許琛沉默。
夏翊清坐起身來:“知白,讓我看看好不好?”
許琛猶豫片刻,終究松開了手。夏翊清慢慢解開許琛中衣,卻顫抖着難以繼續,隻一點,便已見鎖骨處那長過一拃的疤痕。
許琛輕輕說道:“還是别看了。”
“早晚都要見的。”夏翊清深呼吸幾番,終是将衣衫全數解開。半年前,許琛上身的肌膚還是光滑細膩,夏翊清最愛做的便是順着他胸口和腹部的肌肉走向來回摩挲。可如今,夏翊清竟有些不知該如何下手。半晌,他伸出手輕輕摸向許琛胸口處最長的一道疤,低聲問:“不是有軟甲嗎?”
許琛微微搖頭:“軟甲也擋不住鐵火。”
夏翊清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在聽到鐵火之時便覺十分危險,後來還特意去找小叔問過,小叔說最厲害的鐵火能将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樹連根拔起。那般威力,炸在許琛身上,該是有多疼……
許琛安慰道:“好了,都過去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