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陳宅主樓的檐角挂起了串燈,亮黃的光一顆顆串成線,在風裡微微晃着。長廊裡仆人來來往往,女仆穿着整潔的制服匆匆布置着宴會廳——雪白的桌布,金邊瓷盤,一套套銀質餐具被擦得锃亮,連地毯邊角都仔細撣了灰。像是一座古老的劇院,正在為一出精心設計的戲劇揭幕。
樓上的房間裡,陳蔚青坐在鏡前,身上穿着一襲淺灰藍的洋裝,法式剪裁,肩部線條利落,腰線向上微收,裙擺垂到腳踝,略顯瘦削的手腕上戴着一隻珍珠細鍊。長發挽起,隻留下幾縷鬓發垂落在耳側,像從舊報紙的版面上走下來。她母親親自為她挑的,說這種色調沉穩不豔,不至于搶客人的風頭。她低頭看着自己手腕上纏着的一圈銀鍊,忽然覺得像一圈透明的枷鎖。
門被輕輕叩響。
“小姐。”女仆在門外低聲道,“那位沈公子到了。”
她反應了一下——大概是因為還沒入戲,然後起身:“我下去。”
沈時硯站在陳宅的玄關口,身着一套黑色西裝,頭發罕見地梳得整齊。他本就不是那種鋒芒畢露的類型,這一身打扮,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比平時要“幹淨”得多,更像一個貴公子。
他手上拿着一束白色晚香玉——不算貴重,卻清冷高潔。仆人看了幾眼,低頭請他入廳。
陳蔚青從樓上走下來的那一刻,恰好與他四目相對。他朝她遞出那束花,像是一場事先排練好的開場動作:“女士,這是今晚的伴手禮。”
她接過,低頭嗅了一下:“還以為你會帶個發報機零件來。”
“要是帶那個,你母親今晚得把我從宴會廳趕出去。”他微笑,“但你不覺得這跟我們這場合作一樣嗎?——表面是花,裡面是機關。”
她沒笑,但眼裡卻亮了一點:“希望我們配合默契。”
“今晚我們是戀人嘛。”他微微歪頭,“你得提醒我,你喜歡什麼樣的我。”
“……安靜、聰明、博學、别亂說話。”她頓了一下,“成熟一點。”
他挑了挑眉,像是覺得這描述不太公平,但還是點了頭:“明白。‘假裝是你喜歡的樣子’。”
說着,他輕輕彎下手臂,伸向她:“陳小姐,我可以請你共赴一場騙局嗎?”
她望着他,嘴角緩緩上揚:“願意。”
他們并肩走入燈火通明的大廳,所有的目光緩緩彙聚過來,仿佛幕布在這一刻悄然拉開。宴會廳的水晶燈亮得比往常更盛。紗簾被拉起,客人們一一步入,空氣中彌漫着香槟與鮮花的混合香氣。
“哎呀,這不是陳小姐嗎?”一個穿着湖藍色禮服的貴婦笑着迎上來,身邊還牽着一個年約十七八的少女,“果然如傳聞中一樣出落得好。旁邊這位是?”
“朋友。”陳蔚青笑着回答,“沈時硯。”她語氣自然,眼神沒有一絲破綻。
“原來是沈家的公子?”貴婦轉向他,眼神裡帶着細細打量,“上次在上海還聽說您在歐洲求學,不知可有定居意向?”
“暫時打算回國做點實事。”沈時硯穩穩回道,舉止沉靜得體。
貴婦沒再追問,隻是說了句“年輕有為”,二人就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讨論什麼“新思想”、“自由戀愛”。
一個年輕的留洋子弟和一個穿着燕尾服的老先生一同走了過來,拿着酒杯一邊跟他們寒暄,年輕人一邊瞟着沈時硯,一邊說:“我以前在牛津聽人提起你。真是聰明人。”
沈時硯微微一笑,沒有接話,反而将目光輕輕落在蔚青身上:“我倒覺得,今晚最聰明的,是邀請我來的這位女士。”
氣氛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幾個旁觀的女眷交換了眼神,仿佛悄悄在腦中勾勒“定情傳聞”的雛形。
老先生眯着眼睛呵呵一笑:“看來沈家和陳家也沒有那麼劍拔弩張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