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梁老師!”老闆一邊放下鍋鏟,一邊咧開嘴笑,“好些天沒來了啊。哎?這個小姐不是……”他皺了皺眉,沒說下去。
“麻煩給我們來兩碗綠豆沙。”梁憫初語氣輕得像風,“一碗不要太甜。”
“知道知道。”老闆擦了擦手,轉身就去碗櫥邊忙活。
陳蔚青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望着窗外巷子裡晃動的燈火,一時間有點恍惚。這個地方,上一次來,她是被拉着進來的;這一次,是他帶她進來的。
等碗被老闆端上桌,熱氣帶着綠豆清香撲鼻而來,她才回過神。那碗綠豆沙冒着熱氣,沒有加海帶,而是加了一些糯米丸子。
“是你最喜歡的。”他說。
她本想得體地感謝老師的用心,但她沒說話,低下頭,輕輕攪了攪碗裡的綠豆,綠豆被攪得和糯米丸子混在一起,她聲音微微發緊:“你……我來不隻是為了這碗綠豆沙的。”
他沉默了一下。
“我該向你道歉。”他說,聲音低低的,語氣卻出奇的誠懇,“我上次誤解你了。還沒跟你說對不起。”
她怔了一下,擡起頭看他。
他的眼神沒有閃躲,一如從前那樣,直視着她,像是再講一堂認真不過的課。
“那天……我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他繼續說,“有點遲了,對吧?”
那一刻,陳蔚青隻覺得胸口有什麼輕輕一震。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聽見這句話了。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又怕老師看不見她的回答,于是又用力地搖了搖頭。
糖水的香味、黑市的喧嘩、她冰冷的手指和滾燙的碗沿,都在這一刻交織成一個模糊又真實的世界。
她聲音有點啞:“我以為……你再也不肯見我了。”
他笑了笑:“我答應了你要回來的。”
回來就好,我好想你。她想這樣說,但又怕這樣不夠得體,又會把他趕走。她發現她不會說話了,就像個無助的孩子。
于是兩人都沒再說話,碗裡的綠豆慢慢冷卻,碗邊結起一點點糖霜的花邊。鋪子裡其他桌也陸續坐了人,喧鬧聲慢慢地蓋過她的心跳,她冷靜一下,問道:“為什麼去男中教書呢?為什麼不回…陳家?”
他愣了一秒,随即笑着回答:“影響不好,我總得考慮到沈公子的感受。”
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聲道:“你長大了。”
陳蔚青擡起頭,眨了眨眼:“你這話我小時候就聽你說。”
“那時候是說你個頭長高了。”他語氣一頓,似乎想笑,卻沒有笑出來,“現在是真的長大了,還有了真正值得你去喜歡的人。”他把真正那兩個字咬得很重
她心中泛起一陣酸楚,那是個謊言,那是個她親手編織的謊言。
“其實我……”陳蔚青忽然低聲開口,聲音像摻着夜風似的,軟軟地飄在糖水鋪的蒸汽裡,“我還有很多事情不會。”
她攥緊手裡的勺子,目光落在碗底那幾顆已經快要散開的綠豆上。
“比如那個機器——我不是還在做嘛,之前你說過的布爾代數……我最近一直想找資料,可是也不知道找誰問。”她咬了一下唇角,“你上次提過那些邏輯判斷、函數映射,我記了一半,又記不全。”
她說得小心翼翼,像是怕驚動什麼,又像是怕求得太多。
梁憫初聽着,眉間的光影微動了一下。他沒有急着回答,隻是輕輕地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指沾上的糖水,然後才開口:“我可以教你。”
蔚青猛地擡起頭,眼神像是忽然亮了:“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笑了笑,“但隻能周末,我現在是個窮老師,平日裡還得講五六節課——我還要吃飯呢。”
蔚青也笑了,眼神裡卻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期待:“那你……不能直接來我們那兒嗎?就是我們平時做東西的那個地方,是個鍋爐房,我可以告訴你在哪的。”她的語氣已經是小心中帶點試探了。
梁憫初沒立刻回答,隻是用勺子慢慢攪着碗裡的糖水。過了片刻,他才搖了搖頭。
“不行。”他說得很輕,“那是你們的東西,不是我的。”
他的語氣并不冷淡,甚至有點溫柔,可是拒絕的意味卻無比清晰。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些個東西,其實都是做不成的?”
“不,我覺得至少你們做得比我那時好太多。”
“我可以幫你,但我不能加入你們。”他放下勺子,像是怕她誤會,補了一句,“那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我已經……走不了那麼快了。”
糖水已經快涼了,碗沿泛起薄薄一層糖膜。
陳蔚青看着他,像是還有好多話沒說出口。可最終她隻是點了點頭:“那……你周末什麼時候有空?”
“你挑吧。”他站起身,把椅子輕輕往回推,“反正我現在……也不是什麼搶手的人了。”
他朝她微微一笑,身影像是和很多年前那個初來陳家的“梁老師”重合在了一起。
“那就……周六下午吧?”她也站了起來,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我來找你。”
“好。”
鋪子門外的黑市已經安靜下來,隻有幾盞昏黃的燈還亮着。他們一前一後走出糖水鋪,那條街還是那條街,可腳步聲聽起來卻比上次更踏實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