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像石頭砸進一潭水,四下炸出聲音。
“她有名字!”
“她不是廠裡的螺絲!”
“她是人!”
“你們還記得嗎!”一個粗啞的女聲在人群後頭喊起來,“去年我哥冬天也是在這廠凍病的!說是‘胃寒’,其實是因為守夜十小時沒熱水喝——廠裡說‘他不是正式工’,一分錢沒賠!”
這一句話仿佛扯開了陳年舊傷,立刻有人跟着喊:“前年,我嫂子手指被機器夾斷——她也是‘試用工’!不給報工傷!”
“你們永豐早該倒閉!”
“讓東家出來說話!”
沈時硯擡起頭,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人群開始沸騰。
“那個女孩呢?阿雯在哪?”
“是不是已經死了你們才怕了?”
陳蔚青想要往前走:“大家先聽我說——阿雯在醫院——”
後面的話還沒出口,就被人潮吞沒。
羅簡突然高舉那份報紙,站上油桶,拼盡全力喊出:“她不在這兒——她還在醫院裡,縫了七針,連吃藥的錢都自己掏的!”
這一句像火線點燃油桶。
人群炸了。
“還說她是試用工?!”
“連人都不見,還想抵賴!”
第一塊磚頭飛出,砸在鐵門上,“當!”一聲巨響。
第二塊緊随其後,還有破碗、鞋底。
“沖進去!把賬給我們算明白!”
保安沖了出來,有人拽下羅簡的圍巾,試圖将她拖下台。
“别碰她!”
羅熾南撲過去,一把扯住那人的胳膊。對方反手一棍,砸在他臉上。
“嘭!”
鮮血飛濺,他單膝跪地,捂住嘴角,血從指縫滴在石闆上。
風嗚地吹過廠門口,整個世界像在這一刻失去了顔色,隻剩下咆哮的聲音和正在迸裂的怒火。現場一瞬間安靜了。
然後更劇烈的怒吼炸開。人群像一頭被逼至絕境的野獸,空氣裡不是風,是火藥味。誰先罵的、誰先推的、誰先扔的磚頭,沒人能分得清了。每一句喊聲都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草,但那根草在四面八方同時落下。
“打人啦——打工人啦!”
“他們先動手的!”
“沖進去,把他們拽出來說清楚!”
鐵門邊的保安被推得踉跄後退,一塊木闆不知從哪飛來,砸中了廠牆的窗框,玻璃“嘩啦”一聲碎了滿地。
陳蔚青拼命想沖過去拉住羅簡,卻被亂流的人潮沖得後退一步。
她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蔚青姐!”那聲音夾在風裡,卻帶着哭腔,“快躲開!”
她沒反應過來,一隻手臂忽然從人群裡揮過來,重重撞在她的肩頭。
陳蔚青整個身子一個踉跄,被擠得失去平衡,重重撞向旁邊的磚柱,頭一下磕在柱子上,額角擦破了,眼前一陣發黑。
那一刻,她躺在地上,隻覺得身上滾燙,腦子卻冷得像被冬夜的水灌進來。她摔在地上,膝蓋一陣劇痛,像有鐵釘從皮肉釘進骨頭。人聲就在她耳邊炸開,她卻在水底,什麼也聽不清了。她掙紮着想坐起來,一隻手剛撐地,就滑倒,掌心全是塵土和血。
廠門上方那一行金漆字,在暮色裡像燃燒的鐵釘,一字一字砸進她心裡:
“永豐紗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