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落在她臉上,她卻覺得有些冷。耳邊是遠處院子裡女仆曬衣裳時傳來的晃杆聲,“咚咚”地敲着地面,很遠,卻很近。
午飯時,陽光正好斜照在餐桌上,潔白的桌布被金光染上一層柔和的光暈。銀餐具擺得一絲不亂,陶瓷碟子上是切得細細的牛肉和酥軟的蘆筍——一切都和往常沒有分别。
陳蔚青吃得慢,一邊切一邊低頭琢磨着怎樣開口。終于,她放下筷子,小心翼翼道:“媽,我今天在報紙上看到那個評論了。”
唐敬微的動作微不可查地一頓,但沒擡頭,隻是拿餐巾輕輕擦了擦嘴角。
蔚青語氣低了幾分:“他們根本不了解你……他們寫的那些,全是胡說八道。你……”她忽然有些激動,卻又咬着牙壓住,“他們全都不懂……”
“嗯。”母親淡淡應了一聲,然後忽然開口,語調輕得像是在聊天氣,“你今天不去婉芝那裡嗎?”
蔚青怔住。
“我……下午去。”她垂下眼,不敢多說。
餐桌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湯匙碰到碗沿發出一兩聲清脆響動。
母親沒有再說什麼,蔚青也沒再追問。她吃完飯,起身離開時,隻說了一句:“我晚上…晚點回來,婉芝她…嗯…有事。”
“嗯。”母親仍是那種不輕不重的回答,像極了蔚青小時候摔倒時,她幫她擦破皮的膝蓋時用的那種聲音。
黃昏剛剛落下的時候,屋裡一點風都沒有。客廳裡燃着一盞燈,門沒關嚴,映出唐敬微的身影從客廳走上二樓。
陳蔚青的房間東西很多,但幹淨整潔得近乎克制。書桌上擺着數學筆記、邏輯課本,還有一沓被壓在書下的打草稿的紙張。母親站了很久,像是在權衡什麼。
最終,她伸手翻開了那沓紙。
第一頁,是她自己的名字:“唐敬微”,旁邊标着幾個方框:“家庭角色”“社會身份”“語言風格”——像是什麼分析框架。再翻,寫着:“她為什麼總能掌握場面?”“她的‘溫柔’是一種權力嗎?”“她是否曾為自己犧牲?”……每一頁都像是手術刀下的切片,帶着某種既欽佩又質問的語氣。
唐敬微的眉心慢慢皺起來。
再翻一頁,是一組整齊寫在米黃色格紙上的問題。那是蔚青今早留下的那一張紙。
上面隻寫了八個問題,她一行一行地讀下去:
“你覺得你是否有能力做成這件事?
你是否願意為這件事放棄一切?
你要做的這件事,會被你的家人所接受嗎?
如果沒有人理解你,你還會堅持下去嗎?
如果做這件事會讓你傷害别人,你還會做嗎?
如果你失敗了,你還會承認它是對的嗎?
如果你必須違背某些原則才能完成它,你會接受嗎?
你是否相信,這件事隻能由你來做?”
屋内的燈光靜靜地照着她手中的紙,那些字迹不大,卻極為清晰,像是某種正在逼近的宣言。
她隻是輕輕放下,但神情已經徹底變了,連空氣都屏住了呼吸。
她站起身,走出屋子,門沒關,燈還亮着。窗外枝頭有一隻鳥飛了起來,在風中驚起一抹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