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行。”
玫瑰往裡給陳慰挪出位置,兩人之間隔着半臂距離,盯着同一塊手機屏幕。
“這是腳手架,可以用來當桌子,上面能放花盆,這是唱片機,貓需要聽音樂嗎?”
“需要吧。”
“那就給它放一個。”
“好。”
圖書館頂層小密室裡的葵:?
再晚些,三聲清吧的燈亮起來,鐳射燈四處亂閃,晃了玫瑰的眼,玫瑰說:“你幫我拿一下。”
她将發熱的手機塞進陳慰手裡,自顧自從包裡摸出眼藥水——玫瑰昂起頭,煙青的碎發滑落耳邊,她掌根搭在白裡透粉的面頰上,兩指輕輕分開眼睑,滴進兩顆眼藥水,再淺淺轉動兩下眼珠。
如此反複,直到她低下頭,睫毛濕漉漉的,瞳孔也水潤清亮,還在小聲嘟囔:“不能玩了,眼睛要瞎了。”
最近心動的有些頻繁,陳慰握緊了發燙的手機,問:“看你們玩好像很好玩,下次能帶我一起嗎?”
“不行噢。”玫瑰拿自己的手機,退出遊戲,拈在手裡來回調轉,那是她無聊時會做的動作。
“葵不喜歡跟别人一起玩。”
“你男朋友?”
“我不談戀愛。”
她用的是“不”,陳慰想,“那就是沒有男朋友。”
“沒有。那你呢?你有女朋友嗎?”
“你猜。”
“我猜有。”
“其實沒有。”
“你談過戀愛嗎?”
“沒有……”
“哦?”字被故意拖長,暧昧的氛圍流轉于三聲樂隊響起的前奏裡。
“我也沒談過。阿慰,”玫瑰挑起唇角笑,模仿霍老闆的口吻,“做朋友可以,談戀愛就算了。”
他的眼神筆直幹淨,說出的話卻像飛鳥掠過湖心,驚起層層漣漪。
“love at first sight.”
算不了。
吧台那邊,伏城一氣灌幹杯子裡的酒,還想繼續灌。
“啤酒是喝不醉的,城弟,丢人不丢人?”周燦陽用手蓋住杯口,将紮啤杯移走,興緻盎然地問:“這兩個你到底喜歡哪一個?我猜是漂亮的那個。”
“你覺得,那邊那個男的怎麼樣?”伏城反問。
“嗯——”周燦陽手忖着下巴,客觀評價:“還不錯!一看就根正苗紅,屬于陽光大男孩的那一款,怎麼?你喜歡他?”
伏城垂下眼睑,無意識地跟着重複了一遍,“陽光大男孩?是溫暖、明亮、謙遜……勇敢,向上的那一種嗎?”
“你不會真的喜歡他吧?!”
眼刀也是刀,周燦陽挨了伏城兩記眼刀,讪笑說:“我就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啦,我們城弟當然是直的,妥妥的直男!比壹休還直!”
“他是那一種嗎?”
“哪一種?”
又飛來兩記眼刀,周燦陽想拿煙的手克制住了,轉手拿了兩顆蜜餞糖在手裡搓,搓得糖紙沙沙響,“形容詞我是記不住,但隻說第一感覺嚯,大概率是,他一看就跟我們不是一路人。”
“我們是哪路人?”伏城聽不懂。
“要我跟你明說嗎?沒學曆、沒技術、沒正經……”
“停。”伏城仿佛認清了命,更沒什麼精神地說:“可學委跟他也不是一路人。”
“你說那漂亮妹妹啊?怒我直言,感覺她跟我們更像。”
“她誰都不像,”伏城記憶裡明媚的天之驕女跟現在那張冷漠疏離的面影重疊在一起,他說:“她以前比所有人都好,好很多很多倍,也許别人都不這樣認為了,但我還是覺得她比所有人都好,她沒有變。”
“啧啧,城弟啊,我都忍不住想叫你一聲‘哥’,不虧是你休哥帶出來的,連感情方面都随你休哥,壹休已經成鳏夫了,你要是再走他的老路……”蜜餞糖搓破了,周燦陽舍不得丢,剝進嘴裡含了,又從口袋裡摸出新的,故意很用力地摁進伏城的掌心,伏城沒知覺地擡頭撇了他一眼。
“那你們兩個老鳏夫剛好白天搭夥過日子,晚上來我這裡買醉,都是些不記痛的仔,活該啊你們。”
“休哥……”
提起休哥,伏城收緊手裡的糖,兩顆糖被巨大的壓力擠在一起,他手背的筋骨繃到發白,紫青的血管也清晰可見,極沉悶的“砰”的一聲,糖被他捏爆了。
他依舊沒有感覺,卻在望向某個方向時,心裡酸酸脹脹,不知道是難受還是怎麼……
如果他的身體隻對極限和愛有感覺,伏城仿佛領悟到某種宿命:那他就應該去冒這個險。
爆裂的糖渣子被他随手扔進垃圾桶,伏城拍幹淨掌心,拄着拐走了過去。
“學委,該回去了,小織姐說飯煮好了。”伏城撒了個謊。
“你又去蹭飯?”
玫瑰隔空将挎包遞給伏城,伏城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從座位上順勢拉了起來。
“讓讓。”玫瑰說,“我要出去。”
陳慰也跟着站起來,打斷了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他把玫瑰隔在身後,對伏城說:“你好,我叫陳慰,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伏城,城市的城。”
“你跟玫瑰是朋友吧?”
“初中同學,比你認識的早。”
“認識完了嗎?”玫瑰在背後推人:“認識完了就讓一讓,你擋着我了!”
湧進清吧的人越來越多,玫瑰在表演台附近找到星瑩,問她走不走。
“啊?不能再多待一會兒嗎?”
“下次早點來就是了,我們都要走了,你怎麼打算?”
星瑩很糾結,但還是決定跟玫瑰姐姐一起走,她趁一首歌唱完的間隙跑去跟憐說再見。
四個人走出清吧那會兒,天色向晚,捎來陣陣涼風。
星瑩問:“玫瑰姐姐,你住在哪裡呀?”
“花店。”
“哦?!你住在花店嗎?這麼浪漫!哪家花店啊?”
“小織花店。”
“哎!我知道耶!我聽我們班的同學說過,那個花店的老闆娘可溫柔了,她家的花也很新鮮,我可以跟過去看看嘛?”
“你不回學校?”
“我可以先送你呀,對吧,學長?”
“嗯,先送你回去,待會兒我跟她一起回學校。”
“不用。”伏城說:“我陪學委一起走。”
“可是你腿腳不好啊。”星瑩小聲吐槽:“要是你路上有個什麼不方便的,學長還可以幫你。”
“我不需要。”
“切!又不是送你!”
眼看三言兩語又有挑起矛盾的趨勢,玫瑰往前快走了兩步,頭也不想回地說:“那走吧,想去花店的。”
于是入夜沒多久,街坊鄰居都聽見小織花店的天台上熱熱鬧鬧的,一群小年輕在上面聚餐。
宋小織看見玫瑰帶這麼多朋友來,當機立斷打烊了花店,留伏城在樓下看門,她領着兩個小姑娘和一個現成的勞動力,去夜市買了很多食材,回來煮火鍋。
鴨血、牛丸、肥牛卷、蹄筋、毛肚、火鍋粉、金針菇……
伏城是最能吃的,星瑩是話最甜的,陳慰手腳勤快,活兒做得細緻,宋小織很為玫瑰能交到這麼多朋友而感到高興,以至于筵席散盡,小織還在念叨:“玫瑰呀,乃這些朋友都好得不能再好了,乃要多多跟他們交往,曉得伐?弗要老是悶在書店哩。”
玫瑰窩進扶手椅裡背過身,捧着書去接撒下來的燈光,嘴裡“嗯嗯”聲胡亂應答。
小織沒法,不再念她,側身拿出霍老闆送的一本《人間草木》——裸脊線裝,封面是水墨勾勒的美人蕉——翻開扉頁,發見上面用繁體寫着:
雨生百谷,即頌春安。
“喲~這字才怪好看哩,不曉得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