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蔔是我!”星瑩也急了。
一個小孩子哭了,三個大人哄都哄不好。
哭聲嘹亮,引來了陳慰。
“怎麼回事?怎麼有小朋友?希希?”
“是玫瑰姐姐!”星瑩立馬學會了甩鍋:“是玫瑰姐姐說希希的阿爸不要他了,就把希希逗哭了!”
玫瑰說:“不是我。”
“不是學委。”伏城作假證。
陳慰無奈扶額,“你們也三歲小孩嗎?”
他抽了張紙走到小家夥的面前,蹲下身給他擤哭出來的鼻涕泡,還語氣超極溫柔地哄他:“希希不哭,姐姐是騙你的,姐姐就是看希希可愛,逗希希玩兒。”
“窩讨厭介介!”
玫瑰一愣,也回味過來她剛才有多讨厭,她就是嫉妒,嫉妒希希……
而陳慰在狀況之外,聽到希希說“讨厭姐姐”,隻剩下一臉的哭笑不得,小家夥巴巴地貼上來,想要他抱。
“那希希先不哭,你不哭哥哥才抱你,抱你去找爸爸。”
“抱~”
希希被陳慰一把抱起來,水汪汪的大眼睛與玫瑰對視,他朝玫瑰癟嘴,看見玫瑰就又要哭。
“介介壞!窩讨厭介姐!”
玫瑰想拿糕點彌補,被希希用發渾的力道直接打在地上,希希開始沖她蹬腳。
陳慰護住希希,往後退了半步。
“希希别鬧,我們去找爸爸。”
“哥哥。”希希扭頭又看見桌子上擺的獎品,探出手就想要去夠。
“金魚,窩想要金魚。”
“不行哦,那是獎品。”
“那哥哥赢,給希希!”
玫瑰看過去,聽見陳慰說:“哥哥不一定能赢,希希要是想要,我們就去找爸爸,讓爸爸赢給你。”
“不!!不好!”希希頭搖得像撥浪鼓,急哼哼地說:“笨!爸爸笨!媽媽說爸爸不可以!希希想要小金魚,哥哥赢,赢給窩!”
“不——”
玫瑰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陳慰眉心一皺,抱着希希去了教授那邊。
“可以,那是我的。”
玫瑰執拗地補齊最後那半句,沒有誰在意,除了撿糕點的伏城。
他撲了撲糕點上的灰,直接扔進嘴裡,說:“我出去一趟。”
參加誦詩比賽的人不少,玫瑰隐隐聽見講《飛鳥集》的姑娘慷慨激昂地引吭了一首海子的《以夢為馬》,以掌聲的熱烈程度來判斷,前三穩了。
“玫瑰姐姐!”星瑩揣着第一手消息蹦哒到玫瑰面前,小嘴直吧啦:“好精彩呀!大家都好厲害!好有氣勢!馬上就到學長了,走!我們進去看!”
“不去。”
“去嘛~去嘛!學長實力很強的!走走走!都沒有好位置了……”
星瑩推着玫瑰的肩膀,擠到最邊上,隻夠看見他的側臉,輪廓分明,比正臉多出幾分淩厲,他突出的喉結一獲動,開始朗誦:
“熱愛生命
——汪國真
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
既然選擇了遠方
便隻顧風雨兼程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愛情
既然鐘情于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誠
我不去想身後會不會襲來寒風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線
留給世界的隻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未來是平坦還是泥濘
隻要熱愛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詩很短,好在陳慰控好了節奏,是一種既溫柔婉轉又蕩氣回腸式的吟誦,尤當他朝場邊投來注視,修長的食指往上扶了一把鏡框,唇邊壓着笑,像極了斯文敗類。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愛情”
語氣稍作停頓,陳慰眼含笑意,又将這段重新念了一遍:
“既然鐘情于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誠”
玫瑰送還給他一抹冷笑,心口卻因他的眼神“砰”出一條裂縫,隔離的堅冰被三言兩語的詩句揉碎,始有彗星的出現,狂風乍起……
最後獲獎名單公布:一等獎頒給寫原創詩歌的大叔;二等獎是《以夢為馬》的小姑娘;三等獎的得主署名陳從心。
希希趴在鄭教授的懷裡睡着了,小扇子似的睫毛蓋在粉嘟嘟的臉上,小鼻子一呼一翕睡得正香。
“老霍啊。”
霍老闆陪鄭教授站在門口,鄭雲鵬打趣他道:“還記得讀書那會兒你可是我們系裡的男神,怎麼我都成家立業了,你還是光棍一條?你不着急啊?”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還是可以強求的,你看我家希希,多可愛,你就不想擁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兒子嗎?”
他哭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霍老闆微微一笑,将壓在希希臉蛋下的小領結輕輕地扯出來,上面糊滿了口水,他拿出紙巾,給希希把嘴角的口水擦幹,跟鄭教授說:“成了家也不一定生子,生子也不一定是兒子,就算是兒子也不一定可愛,我看,還是順其自然吧。”
“生女兒啊,女兒更可愛,我都還想再要一個女兒。唉~”鄭教授無限神往,他将懷裡的希希往上掂了掂,然後開始談正事:“我五一在鄉下有個調研,是關于方言研究的,你去不去?去的話可以再帶一個助理。”
“我考慮考慮,過兩天再答複你。你是不是該回去了?我這邊可沒打算留你吃飯。”
“得嘞,我這就走,不勞駕你攆!我回家反正是有人煮飯的,不像你,老光棍到底不知道柴米油鹽的安逸~走了!有時間去我們家吃飯。”
霍老闆但笑不語,下午那塊槐花米糕的清甜,至今還留香在唇齒間。
陳從心?陳從心?
陳‘慫’其人,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還不見出現。
玫瑰時不時瞄兩眼魚缸,其中一尾帶雪斑的金魚順勢揚起尾鳍,表演了一出金魚打挺。
“唉~”星瑩在旁邊幽幽聲歎氣,“玫瑰姐姐你怎麼可以喜歡了貓又喜歡魚呢?貓吃魚的呀,貓吃了你的魚你不會傷心嗎?怎麼可以都喜歡?”
“金魚漂亮呀~悄沒聲息的,又隻喝水……”
玫瑰轉身去跟星瑩灌輸養金魚的好處,陳慰掃完地出來,敲了敲桌。
“你好,我來領獎。”
玫瑰回頭,覺得他莫名其妙,“你來領什麼獎?”
“漂亮的、悄沒聲息的、隻喝水的三等獎。”
“陳從心?”玫瑰懷疑他冒領,讓星瑩去問霍老闆。
“陳從心是我的筆名。”陳慰當着玫瑰的面兒抱起魚缸,嘬嘴逗了兩聲金魚,還不忘誇:“真是漂亮~”
“……”
也不提之前說要送給她的話,多半是反悔了,要留給希希。
可真的好漂亮……跟市面上賣的金魚不一樣。
“你給我看看。”玫瑰不死心地說:“我就抱抱,不要你的。”
“喜歡?”
這不明擺着的嗎?
“喜歡。”
“那叫聲哥哥,叫哥哥我就送給你。”
這是想讓她學希希?怎麼可——
“哥哥~”玫瑰捏起嗓子,又糯又嗲,模仿希希的小奶音,還不忘使壞,“你把金魚給我了,那希希怎麼辦呀?”
某些人表面上波瀾不驚,卻被燒紅的耳根和頻繁滾動的喉結,出賣了心裡的翻江倒海,他隻好說:“不管他……”
“不管希希真的好麽?”玫瑰眨着一雙純然無辜的鶴眼,繼續逗他:“好麼?哥哥?”
“希希他……”陳慰想說他換了名字,就是為了避開希希,把獎給她,想說下次碰見了再給希希買,想說……但他最終語塞,隻想到:“沒你難哄。”
“難?哄?”玫瑰不敢置信,“你是在哄我?”
“嗯,對,”陳慰說:“後面想想,你可能在難過。”
難過希希都能找到爸爸,你卻沒有爸爸……
玫瑰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反應,有點懵,有感動,有點麻麻的感覺,還有點酸脹……陳慰捧着魚缸,接住了玫瑰掉下來的眼淚——玫瑰破涕為笑:“陳慰……你真的好讨厭。”
“我知道。”
他也聊哭了一個小朋友,得哄。
“金魚送給你,就不哭了。”
“我沒哭……”
“沒哭嗎?那星瑩來了。”
玫瑰慌忙擦幹了眼睛,才發現陳慰在騙她,他笑得好開心,好像兔子——偶爾調皮,溫順的好心。
“我也不白要你的,說吧,你想要什麼?”
“什麼都可以要?”
“隻要是我能給的,錢除外。”
“那下周我們學校辦運動會,你來不來?”
“我去做什麼?”
“我有長跑項目,怕到時候累倒在操場上,沒人管我。”
這當然是玩笑話,但玫瑰還是連聲“呸呸呸”,“别說這種不吉利的話,除了看你跑步,還有什麼好玩的嗎?”
“白天有開幕式和比賽,晚上有文藝彙演。”
“你的五千米是多久跑?”
“周一下午。”
“那行吧,我會去的。”
透過書店外牆的玻璃,伏城看見玫瑰用眼睛去貼近魚缸,觀察缸底的魚遊,水在她的臉上漾開波紋,她的臉龐充滿了柔軟的好奇。
這些,或許都是杵在她旁邊的那個男的給的。
伏城攥緊了手裡鼓脹的水袋子,背過身去找魚販子退錢,正撞見同樣往回走的教授父子。
“金魚~金魚!窩要金魚!”
“好好好,爸爸去給你問,問魚還在不在。”
“金魚。”伏城舉起還在晃蕩的水袋子,杵在父子面前,水裡有幾抹鮮豔的金色在來回地遊。
“呃,怎麼賣的?”教授問金魚販子。
“不賣。”伏城冷漠地将金魚直接怼進希希的懷裡,對希希,也是對教授說:“那缸金魚已經送人了,不許回去找她要,這幾條給你。還有,不許讨厭那個姐姐。”
他記得玫瑰是喜歡小孩兒的,初中有好多個周末,他都撞見玫瑰抱着個小不點,坐在公園的草坪上曬太陽。
“介姐~”希希開心地抱緊自己的小金魚,咧開乳牙笑:“不讨厭姐姐~”
“專指玫瑰姐姐。”
“窩知道!fafa!玫瑰是一個fafa!”
“是一朵,不是一個。”
“四一個!”
“……”
所以伏城讨厭小孩兒。
下班路過報刊亭時,人們習慣抽一則江州晚報。
那天的江州晚報裡,一載“天才畫家‘藍桉’斬獲國際繪畫比賽金獎”的新聞報道,霸占了整幅版面,報道稱藍桉少負盛名,二十歲不到就斬獲了國内幾家大型美術賽事的金獎,之後又出國到藝術之都佛羅倫薩學習進修五年,而此次的獲獎作品《釋槐鳥》,正是他沉澱五年之後的驚世之作,但他本人并未出席頒獎典禮。
江州晚報的記者在江州國際機場采訪到了藍桉,彼時他的身邊還陪同着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子,兩人舉止親密,當被問及“佛羅倫薩三傑都有各自的缪斯女神,你身邊的這位女士,是否也是你在繪畫上的缪斯女神”時,藍桉蒼白的臉上浮現出藝術家式、略帶病态的微笑。
“我的缪斯女神,在我的畫裡,藝術與她,是我最忠實的兩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