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瑩五一假期找了份兼職,想讓玫瑰陪她一塊兒去。
“多少錢一天?”
“100。”
“做什麼的?”
“就穿玩偶服,給兒童樂園做促銷。”
“那時長呢?你打算做幾天?”
“上午9點到12點,中午休息2小時,下午5點下班,随便幾天,工資是日結。”
錢多重要啊,玫瑰想。
“去。”
當天江州室外溫度33℃,玫瑰穿着玩偶服,有老人經過,說:好熱哦,我都遭不住。
午休時間,星瑩跟玫瑰找了家蒼蠅館,點了兩碗抄手。
“玫瑰姐姐。”星瑩耷拉着腦袋,怏怏地問:“你明天還來嗎?好累啊,我不想來了……”
玫瑰看了眼江州明天的氣溫——34℃,真是見鬼。
“這份兼職算輕松的,就是熱、錢少,我考慮考慮。”
“不來了嘛,明天我們一起出去玩,把這100塊花光,怎麼樣?”
“那你為什麼要來兼職?”
“體驗生活嘛,生活真的好難。我決定晚上回去把媽媽打給我過節的2000塊錢退回去500,他們開廠也不容易。”
“……”
星瑩原來是小資家庭的獨生女。
下午兒童樂園有個小妹妹,一直追着穿玩偶服的玫瑰叫“姐姐!姐姐!”
她拽着玩偶的手,個子小小的,玫瑰不知道怎麼辦,隻能讓她幹拽着。
“姐姐!姐姐!媽媽,這是姐姐!”
小妹妹的媽媽走過來抱起她,哄她:“這不是姐姐,妞妞的姐姐在南京上大學呢,還沒回來。”
“這就是姐姐!媽媽,我要抱。”
小妹妹伸出小短手,想要抱玩偶的頭。
玫瑰想起自己家的小妹妹,也想要抱她,但小妹妹的媽媽說:“不抱哦,熱都熱死了。乖,我們不抱,媽媽給你買雪糕吃,走,我們去買雪糕。”
也不顧小妹妹的掙紮,媽媽把她抱走了。
剩下的整個下午,躲在笑容僞飾背後的玫瑰始終為失落所籠罩,直到下班陪星瑩去逛完超市,心情才稍微好轉。
晚高峰的公交車擠着摩肩接踵的人,師傅把空調打到最低,依舊消解不了人們身上帶的暑氣,各式的暑氣混雜在逼仄的車廂裡,謀生不堪混濁。
玫瑰跟星瑩坐在車廂末尾,開了半扇車窗,晚風蕩進車廂,有人說了句:“好香啊,什麼味兒?”
是玫瑰買的整個菠蘿,超市的嬢嬢削幹淨皮了用塑料袋一裹,隻露出鋸齒形的菠蘿葉,卻仍舊裹不住它清甜的果香。于是因了這不經意間散開的菠蘿香,車廂裡的一些人也有了些清甜的念頭。
謀生不再隻是混濁不堪。
從公交站走回花店的路上,玫瑰鬼使神差,接了陌生電話。
“喂?你好。”
“玫瑰……”
電話那頭的女聲讓玫瑰覺得恍如隔世,在她摁斷電話的前一秒,曾經以歇斯底裡的哭泣來要挾她屈服的女人這回哽咽着說:“你妹妹丢了。”
“什麼?”
“寶文丢了……”
蘇祠本來沒打算哭,身為母親,她告訴自己不能慌,要堅強,可當她試圖聯系玫瑰,卻後知後覺她可能進了玫瑰的黑名單。
沒辦法,蘇祠隻好走進街邊的營業廳辦了張新卡,電話撥通的那一瞬間,蘇祠作為玫瑰跟寶文的母親,眼淚滾滾直下。
“寶文……寶文她來找你沒有?”
“她怎麼可能來找我?都幾年沒見了。你到底會不會當媽?”
玫瑰一句脫口而出的質問,往各自心口都剜下一刀,那邊“啪”一聲,挂斷了電話。
說不慌是假的,甚至那股驚慌在玫瑰往前走了兩步之後,猝然爆發,玫瑰膝蓋一軟,蹲在地上縮成了一團。
“媽……”
她用雙手蓋住滿面的淚水,淚水盈滿掌心,蜿蜒滑向脖頸,那裡喉嚨梗塞,隻容悲泣通行。
“姐姐?”
有着一雙小鹿眼睛的褐色卷發女孩兒,背着粉色小書包,抱着一個大水壺,從樹後探出頭來,軟乎乎地問:“你是寶文的姐姐嗎?”
寶文把水壺放到腳邊,書包抱到面前,小腦袋鑽進書包肚子裡找到一張照片,她拿着照片邁着慢騰騰的步子走到玫瑰面前。
“你把手拿開,給寶文看看。”
玫瑰再一次被淚水糊濕了眼睛。她走的時候寶文還是幼兒園的小奶音,喜歡把“我”說成“窩”,被小朋友笑了之後,會氣哼哼地告狀:“氣四窩啦!寶文深氣!”
從那以後,寶文以“寶文”自稱。
見玫瑰不理自己,寶文自己伸出手,去扳玫瑰的手掌。
玫瑰沒有多用力,就讓她扳開了。
半大的小姑娘此時與玫瑰四目相對,她看看玫瑰的臉,又去看看照片,再看,再比較,再看……
“姐姐!”寶文驚喜萬分,“你真的是寶文的姐姐!”
“寶文……”玫瑰一把将妹妹摟進懷裡,菠蘿失手砸在地上滾了兩圈,卡進磚石的缺口裡。
“你真的是寶文……”
聽着姐姐濃濃的哭腔,寶文心疼壞了,揮舞着小短手就想要幫姐姐擦眼淚,奈何玫瑰摟得太緊,她隻好學着媽媽的樣子踮腳撫摸玫瑰的發頂,“姐姐乖~不哭~姐姐是不是被壞人欺負了?姐姐不怕,寶文來了!寶文幫你揍他!”
“呵。”玫瑰埋首在妹妹的泡泡袖裡蹭幹淨眼淚,呼吸間都是寶文身上的奶香,跟小時候抱起來一樣,軟軟小小的一隻。
“沒有人欺負姐姐,姐姐就是想到寶文,寶文就來了。”
隻這一句話,“哇”地一聲說哭了寶文,“那姐姐為什麼不回家看我……窩還以為……姐姐不要寶文了……”
玫瑰将寶文牽回花店,宋小織捏着小娃娃粉雕玉琢的臉,喜歡的不得了。
“嗳喲,這是哪家的小囡囡呀?長的多可愛。”
“姐姐家的。”寶文眼睛亮閃閃地盯着宋小織,說話甜的像摻了蜜。
“你是哪家的?除了姐姐跟媽媽,你是寶文見過第三漂亮的公主。”
“嗳喲!這小嘴乖的呀,叫小織姐姐就好了呀,小囡囡愛吃些什麼?小織姐姐都給你做。”
“好的!織織公主,寶文想吃跟姐姐一樣的飯,長的一樣漂亮。”
晚上寶文跪坐在玫瑰床中央,從粉書包裡倒出文具盒、課本、零錢包、睡衣……還有兩隻小兔子玩偶。
“姐姐~嘻嘻耳朵上的紅墨水寶文洗幹淨了,這是寶文的哈哈!姐姐不可以再丢下嘻嘻了喲,等寶文回去上學了,嘻嘻陪姐姐。”
玫瑰拎起嘻嘻當着寶文的面使勁兒rua,寶文皺起小眉頭,捂住哈哈粉紅色的玻璃眼睛。
“姐姐!你輕輕的,嘻嘻會痛!”
“周寶文,姐姐問你個事,你要誠實回答,不然我請嘻嘻、哈哈,還有你,一起吃竹筍炒肉。”
“等等!”
寶文抱着哈哈連滾帶爬躲到床頭,鑽進被子裡将自己裹成棉嘟嘟的蟬寶寶,隻露出小腦袋,乖乖地說:“姐姐你問吧。”
“你今天怎麼來的?”
“我坐車來的,1米1的小朋友可以免費坐車。”
“……你不應該反思一下嗎?都8歲了還免票”
“寶文還會長的!”
“第二個問題,我暫且相信你是自己坐車來的,那你是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的?”
“寶文睡着了!姐姐晚安!”
寶文閉緊眼睛假裝睡覺,被玫瑰“周寶文”式的威脅一句之後立馬投降,“是媽媽呐!姐姐給寶文寄生日禮物的地址,都被媽媽剪下來放進抽屜裡了,寶文去學校問老師,老師說可以坐車來。”
“周寶文,你機靈啊,你媽說她明天來接你——”
“不要!!”周寶文立馬開始踢被子犯渾,連叫帶鬧:“寶文不回去!不回去!寶文要跟姐姐在一起!”
“周寶文!”
在玫瑰的呵斥下,周寶文躲進被子裡不作聲了。
玫瑰等了一會兒,去拉她的被子——小妹妹抹了一把眼淚直往枕頭下鑽,被《活着》戳痛額頭,原來的小聲啜泣一下就哭響了。
“啊——姐姐讨厭……姐姐不要寶文……”
“玫瑰。”宋小織來敲門,問:“囡囡怎麼哭了呀?乃弗要欺負她哦。”
“姐姐……姐姐沒有欺負寶文,嗝!”
寶文邊哭邊打嗝,“寶文就是想媽媽了。”
“你媽明天就來接你。”玫瑰無情補刀。
“哇——姐姐欺負窩!”
哭得更大聲了。
直到寶文哭困了,玫瑰用浸了涼水的手去貼她哭腫的眼皮,被寶文纏上來抱住,再不肯松手。
“姐姐~”寶文在夢裡也不忘呢喃:“不要趕窩走……”
“那你聽話,答應姐姐下次不要再自己出遠門了?”
“窩沒有……”
寶文呼呼睡熟了。
綠紗窗裡的燈熄了,整幢小樓陷入徹底的黑暗,街衢顯得昏黃又寂寥。
副駕駛上的男人收回目光,他将大手壓過鼻梁,往座椅裡一躺,又恢複了以往那副蒼白、頹靡的模樣。
“開車。”男人冷淡道。
“周仕錦。”漂亮女人手握方向盤,語氣頗為擔心:“就這麼把小妹妹帶到這裡不管,真的好嗎?”
“那是她姐姐。”
“可是……”
“沒有可是,聽不懂人話?我說——開!車!”
察覺到男人隐隐有暴怒的傾向,阿娟不敢再多問,而是順從他的意思打燃引擎,将車一路向北,駛出古南街道。
暴怒與狂喜帶給周仕錦久違了的創造力,那晚他徹底不眠,在光明焚毀黑暗的前夕,畫成了一幅《綠窗紗》。
他的缪斯女神,幾年不見,又送了他一幅大禮。
隔天伏城來花店找玫瑰,在樓下撞見紮着兩個小啾啾,蹲在水龍頭底下玩水玩的正歡的小孩兒。
她用拇指去堵水管,堵不完的水流從縫隙裡呲出來形成一道水柱,末尾又星星點點地輻射開來。
沒提防小孩兒突然轉過身——“花花吃水!”
本該落在花架子上的水花,呲了伏城一身,他直接對寶文黑了臉,唬得寶文立馬丢開手裡的管子,還不忘去擰水龍頭。
“你是誰呀?”寶文理直氣壯地倒打一耙:“你為什麼躲在寶文的後面?你也想吃水嗎?”
要不是看見小孩兒身上穿的是玫瑰的襯衫,伏城說不準就揍她了,這麼趾高氣昂?哪裡來的小破孩兒。
寶文手背在背後,小手絞着,說話卻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你來找織織公主買花嗎?”
伏城不爽,不想搭理她。
“你是啞巴嗎?”寶文看他多出一點同情。
“你不回答寶文就不讓織織公主賣花給你。”
“周寶文。”玫瑰在天台聽到妹妹在底下跟人講話,忙從欄杆探出身體朝樓下喊:“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等看清樓下拄拐的人是伏城,玫瑰又說:“不要在那裡玩水。”
周寶文默默将小手在衣服上揩幹,接着昂起小腦袋,舉高雙手回答說:“寶文沒有在玩水,不信姐姐看!”
玫瑰翻給她一個大白眼,轉而叮囑伏城:“城城你幫我看着她,别讓她玩水了。”
等玫瑰從天台消失,寶文才又問他:“你認識我姐姐玫瑰公主嗎?”
“……”
伏城忍她不了了,直接一把将寶文從水龍頭旁邊給提溜過來,期間寶文扭動掙紮,夾在襯衫口袋裡的花“啪”一聲掉在了地上。
“香香公主!你把寶文的香香公主摔疼了!快給我撿起來!”
“慣得你!”
伏城作勢要去踩,餘光瞥見周寶文果然像小兔子似的蹿過來撿起花就往懷裡護。
“呵,這不撿的挺順嗎?你矮你撿,我懶得彎腰。”
寶文的自尊心,又一次被傷到了……
“寶文還會長的!!”
等玫瑰晾完衣服下樓,看見伏城靠在門邊,堵着門,寶文則端着小闆凳坐在尤加利葉底下生悶氣。
伏城眉骨處一塊紫紅的傷斑,十分惹眼。
“你們打架了?”
玫瑰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寶文身闆這麼小,你沒揍她吧?你眼睛那裡怎麼弄的?”
“不小心撞的。”伏城欲蓋彌彰地往前撥劉海,想把傷給擋住,哪知道寶文跟着打小報告:“他不乖!寶文看到他衣服裡面還有。”
伏城橫過去一眼,寶文立馬跑起來躲到姐姐身後,尋求保護。
“姐姐!他想打寶文!”
玫瑰沒理寶文,隻是反手護住寶文的頭跟肩膀,以免小朋友到處亂扭磕到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