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節。
玫瑰跟陳慰并肩下到江邊,邊走邊聊。
“你東西搬完了嗎?”玫瑰問。
“還沒,還剩了一些。”
“你不是搬了幾天了嗎?怎麼還沒搬完?”
“沈女士說明天是黃道吉日,宜搬家,叫我留了幾樣明天再搬。”
“你還信這個?”
“信啊,我還看了宜嫁娶、宜納采、宜訂盟,諸事皆宜呢。”
玫瑰眉尾一挑,發覺事情并不簡單,又聽陳慰繼續說:“明天黃道吉日,你要不要去我那裡吃搬家飯?”
“點外賣嗎?”
“不點外賣。我暑假新學了幾道菜,做給你吃。”
“我不要,我可沒有喬遷禮物送你。”
“不用。”陳慰捏着玫瑰的手邊,涼涼軟軟,跟糯米團似的,讓人忍不住一捏再捏,“你幫忙吃飯就好了。”
再往前走了段距離,有人在渡口燒紙錢,江風吹起殘絮,揉皺她青灰色的裙擺。
玫瑰心裡湧起淡淡的愁緒,她讓了兩個迎面走來的女高中生,聽她們有來有回地讨論:
“深恩,你覺得我是留長發好?還是短發好?”
“你都糾結了一路了!思路,你聽我一句,你長發短發都好看,我都支持你。”
“可是……”
“行了行了,我們先去買草莓刨冰吧,你不就是想吃刨冰嗎?咱們邊吃邊想,好不好?”
“那好吧。”
“阿慰。”玫瑰取下蝴蝶抓夾,用手指梳着已經長到了肩膀下面的頭發,問:“你覺得我是短發好看?還是長發好看?”
“都好看。”
他遇見她時,她是煙灰色的齊肩短發,他沒見過她留長發的樣子,但私心裡,陳慰又希望,玫瑰所有的樣子,他都見過。
“要不留長發吧?等冬天我們去仙女山看雪,就可以給你編辮子了。”
他刻意湊近來蠱惑她動心,而玫瑰眸光一動,想起上一次給她編辮子的人,還是阿爸……
“阿慰!”
他猝不及防地被她抱了一下,頭埋在他肩膀,手拽緊陳慰的胳膊,玫瑰鼻腔發堵地說:“你不要騙我。我小時候的辮子都是阿爸編的,他走的時候說‘會有人給小玫瑰編辮子的’,我去找蘇祠,找了她好多次,她每次都下特别重的手,然後給我梳兩個特别醜的啾啾。我知道她還是讨厭我,所以我把長發剪了,我不去煩她。你不一樣,你不要騙我。”
這是陳慰第二次聽玫瑰講起有關她母親的往事,卻是玫瑰第一次說起跟她母親的關系——她還是讨厭我。
“玫瑰?”
“嗯?”
他想抱抱她,但玫瑰壓着他的胳膊,不讓他擡起來,她想假裝堅強,這些陳慰都懂,而他隻能托住她的身體,向她承諾:“我不會騙你。”
“我知道……”
江堤的盡頭有賣荷花燈的,20塊錢一盞,玫瑰認真挑選了一盞看着沒有明顯瑕疵的,附贈一盒火柴。
老闆給他們指路往哪裡去燈能流得更遠,玫瑰在底座上安好蠟燭,蹲在江邊擦燃了兩根火柴,都給江風吹滅了。
“我來吧,你給我擋風。”
“哦。”
她的雙手圍成屏障,陳慰拈着火柴“蹭”地一擦,一簇明黃的火苗躍動在他的指尖,玫瑰擡眼看他,火光揉動了他的眼眉,他眼睫低垂,微抿着唇角,像她在路上見過的神像,有種難以言說的悲憫……
“在看什麼?”他明知故問。
“看燈。”
玫瑰眼底劃過淡淡的笑,接過他點的荷花燈,放進長江,讓荷花燈載着對亡人的思念,漂得遠遠兒的。
“中元節放河燈有追思和度脫苦厄的意思。”
“我覺得,”她此刻的笑容幹淨柔和,沒有心事,也沒有負擔,隻是想讓他知道:“我找到了全天下最好的那盞燈。”
陳慰指尖的那一根火柴,“噗”一聲滅了。
雖然陳慰說過不用帶禮物,但玫瑰還是去花鳥市場逛了一圈,拎出來兩盆盆栽。
她站在陳慰租房的小區樓下給他打電話,陳慰那邊還在搬東西,說了句等哈,他馬上下來。
玫瑰等得無聊,于是走進小區樓下的便利店,看看賣的些什麼。
等陳慰下樓接人,看見某人半個身體都鑽進了冰櫃,在那裡心無旁骛地選雪糕。
選了大概半袋的樣子,玫瑰又拿了兩盒泡沫紅茶,剛直起身,手邊的袋子就被人直接拎走,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我的!”
奶兇護食的模樣在看清是陳慰後,玫瑰乖乖松手,滿臉無辜地說:“我給我男朋友買的,你喜歡的話,就讓給你吧。”
陳慰笑笑,問她:“還想吃什麼嗎?”
“不吃了。”玫瑰搖頭,“就想吃雪糕。”
“零食不要嗎?”陳慰結賬之餘又從收銀台撿了兩包口味不同的軟糖,“一起。”
玫瑰拎起放在地上的盆栽,落後了他兩步。
陳慰放慢步幅,等玫瑰跟上來,看到她被陶瓷盆栽勒出紅痕的手腕。
“你這買的什麼花?送給我的嗎?”
他邊問邊接過她手裡的盆栽,全拎在一隻手上,又從雪糕袋子裡撿了盒泡沫紅茶,和勺子一起遞給她。
玫瑰揭開塑料蓋子,舀了一勺紅茶上面的奶油,含進嘴裡化開,好吃到眼尾都眯了起來。
抽空對付了陳慰一句,“是虎刺梅,祝你喬遷新居!”
“哦——”
陳慰眼裡淬着淡淡的溫柔,他擡手去摸玫瑰的發頂,覺得她現在乖得像隻貓。
“那虎刺梅要怎麼養?早晚都要澆水嗎?”
“随便養!”玫瑰搖頭晃開他的手,還有恃無恐地瞪了陳慰一眼,“你先不要跟我說話,都沒味道了。”
“什麼?”陳慰沒聽懂。
“泡沫紅茶啊!”
“怎麼會?”
“當然會!八戒不專心還吃不出人參果呢。”
“你是豬啊?”
“你才是!呸!你就是!”
少見的小孩子脾氣,陳慰嘴角的弧度加深,還特别不要臉的湊上去,說:“給我吃一口?”
“不要!”
“雪糕是我給你買的,為了口吃的,金主哥哥都不要了?”
在一頓飽還是頓頓飽之間,玫瑰忍痛選擇了後者,她忍痛将手裡的泡沫紅茶戳碎成冰沙,然後将奶油跟冰沙混在一起,隻舀了小半勺,遞到陳慰嘴邊,“呐,就一口!”
陳慰一口吃完,還不忘說她:“小氣~”
“……”
房子租在三樓,典型的三居室,他跟林空整租的兩間次卧,主卧應房主的要求鎖了,林空的房間也暫時當雜物間鎖着。
陳慰從鞋櫃裡給玫瑰撿了雙新拖鞋,灰色小兔子的樣式,跟他腳上的那雙小紅狐狸,是情侶款。
“沙發套子我洗過了,電視也調好了,遙控器在茶幾上,抽屜一打開就有零食,空調最低隻能調21℃,不能再低……門沒鎖的地方可以随便逛,我去做飯,你乖乖待着不要溜,知道了?”
“嗯嗯!那盆栽呢?”玫瑰将吃完的盒子扔進垃圾桶,轉身抱起茶幾上的那兩盆虎刺梅:“你想放在哪裡?陽台上?還是——”
“放我屋裡吧,我屋裡有防盜窗。”
“那林空的呢?”
“嗯?”
“我也給他買了一盆。”
陳慰打開冰箱門的手一頓,他朝玫瑰勾勾手,示意她過來。
玫瑰踢踢踏踏地跑過去,問:“怎麼了?”
懷裡還抱着那兩盆虎刺梅。
陳慰擡了下眉,表現得很吃味兒,“你還專門給林空買了?”
“不是!”玫瑰反應很快,注意到他話裡‘專門’二字的重音,立馬改口道:“是買一送一的活動,不是專門買的。”
陳慰長長地“哦”了一聲,打開冷凍室的抽屜,玫瑰用餘光瞟到裡面塞滿了各種各樣的雪糕,她想伸手去拿,就被陳慰輕輕的一巴掌,拍了回去。
“你剛剛已經吃過一個了,下午再吃。”
“沒關系嘛,我想吃。”
“可是一會兒還要吃飯。”
“那又怎麼樣?”
“我做的飯。”
潛台詞是:給個面子。
玫瑰于是隻能眼巴巴地看着陳慰把那半袋也放了進去,關上冰箱門。
“買一的是哪盆?”陳慰問。
兩盆虎刺梅都長的差不多,隻是右手那盆枝葉要更茂盛些,本來就是一起買的,玫瑰哪裡去分‘買一送一’?
“這盆。”
她報複性的把左手上的虎刺梅遞給陳慰,陳慰點頭“嗯”了聲,“那把送一的那盆丢到陽台上去吧,等林空來了自己撿。”
“……不好吧?”
“我覺得很好。”陳慰氣定神閑地取下門後挂的圍裙,剛想把脖子套進去想起玫瑰還在,他推她出去,順便把門關上,“記得把花丢過去,廚房裡油煙重,你别待在這裡。”
“噢。”
要不是陳慰臉上的心虛太明顯,玫瑰就信了。
她給兩盆虎刺梅各自澆了點水,然後一起放到陽台上,讓它們曬曬太陽。
而玫瑰窩進沙發裡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搜索欄裡輸入:男朋友做飯難吃怎麼誇?
廚房裡“乒乒怦怦”的聲音歇一陣響一陣,玫瑰心裡懸起的那塊大石頭,終于在聽到菜下鍋的那一瞬間,墜了下去。
随便吧,反正,應該,也吃不死人……
她在遊戲裡原地打轉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開始做葵派給她的任務。
中途陳慰抱出來半個已經冰好的西瓜,上面星星點點灑着軟糖,看她一心打遊戲,陳慰把西瓜放在玫瑰面前的茶幾上,人也站在一邊。
玫瑰抽空看了他一眼,問:“飯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