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跟陳慰一起回到古南街道。
宋小織在花店裡插花,突然聽見有人叫她:“小織姐?”
聲音怯怯的,帶着怕被責罵的猶豫。
宋小織扭身,見是玫瑰的第一眼,手底下插花的動作一亂,順着瓶身錯開了去,一雙秋月眼笑淚盈盈道:“乃回來啦?阿還以為……回來了就好,乃過來瞧瞧,又瘦了勿是?”
玫瑰依言走到宋小織跟前,宋小織放下花,雙手去握她的袖子,直握到少肉的胳膊,正要嗔怪,玫瑰先道歉說:“對不起,小織姐。是我不懂事,不打一聲招呼就走了,害得你們擔心……”
陳慰都跟她說了,她失聯的這段時間,除開伏城每天找她,小織姐也在每天挂心,挂心她在外面吃好飯沒有,有沒有地方住,天冷有沒有加衣服,缺不缺錢,跟擔心自家離家出走的小妹妹樣。
“乃也曉得啊!”
宋小織恨恨地點戳在玫瑰的額頭,連日的心酸與提心吊膽一齊泛上心頭,卻又隻替玫瑰用手梳攏了長發,哽聲說:“再不許這樣了奧!阿把乃當妹妹,乃有什麼事,隻管和阿講,再不許跑不見了!曉得否?”
“嗯。”玫瑰答應:“我曉得了。”
這事在宋小織就算翻篇。
霍步青人在廚房刷碗,袖子挽到小臂上,用手浸濕了洗碗布正在一點點旋,忽聽到宋小織叫他:“霍步青!”
伴随着“咚咚咚”快步爬樓梯的聲音。
“織織慢點,小心踢到——”
霍步青濕着手正要出去,宋小織就出現在門邊,手裡捧着花瓶,笑吟吟地跟他講:“乃學生來了,玫瑰也回來了。”
“昨天不就知道了?今天還這麼開心?”
“開心呀,乃不開心?”
霍步青學她說話:“開心呀!又多刷兩個碗。”
“乃也好意思!”宋小織嗔他。
“那織織我們晚上吃什麼?是不是又可以一起去逛菜市場?”
霍步青逛菜市場的熱情非比尋常,又是江州人,關鍵是還從不講價,菜市場的嬢嬢每回都是裝滿了還要送兩把小蔥。
一個寫書的書店老闆,在菜市場居然混得比她還受歡迎,宋小織不開心,轉頭就拉着玫瑰走去客廳。
“回來了?”霍步青問陳慰。
“嗯。”
“你要是站着沒事幹,就去冰箱裡把水果拿出來,多拿兩個橙子,織織愛吃,洗好了端出去。”
“好。”
陳慰将水果放水池裡沖幹淨,又把橙子用水果刀切成四丫,又斜着刀口削下一整條蘋果皮……等霍步青沖幹淨手,回身看見陳慰一整套行雲流水的操作,甚至還會擺盤,不可謂不驚訝。
“你小子深藏不露啊,這可比你下的棋,要漂亮得多。”
“老師你要報班嗎?優惠。”
“算了。”
霍步青從果盤裡撿起一丫宋小織愛吃的橘子,學宋小織的手法從兩頭掐進去,力道沒掌握好,橘子沒剝出來,反濺了一手的汁,他拿到水底下沖,沖了喂自己嘴裡,低調地炫耀:“織織以後會教我的。”
陳慰手裡的葡萄,瞬間就酸了。
“老師,我覺得我今年……大概率考不上了。”
“那就明年再考。”
“明年考研……我想跨專業。”
霍步青不置可否,隻說:“人找回來了,就是好事。”
陳慰劫後餘生地笑笑說:“我也覺得。”
宋小織從陽台上取下一塊柿餅遞給玫瑰,玫瑰小口咬着,很甜,又被小織姐拉進房間裡,小織姐從衣櫃裡取出一件芥末綠的呢子大衣,襯在玫瑰身上,顯白顯柔意。
宋小織說:“專門在蘇州給乃買的,還有配在裡面的毛線衣和長裙,乃去洗個暖水澡,換上試試?下午出去走走,曬曬太陽。”
玫瑰不好意思要,但宋小織是專門比着她身材買的,又嫌她穿得太薄,會冷,硬是推着她去洗了個熱水澡。
病氣、倦意、粘膩感……
在熱水的淋浴下,一點點從骨頭縫裡鑽出來,沖掉。
沐浴露是櫻花味兒的,洗發露是清茶香,玫瑰換上藕色的長裙和暖融融的毛衣,整個人都香香的。
宋小織往朝陽的地方搬了張椅子,讓玫瑰坐下,用毛巾給玫瑰絞幹了發尾,又插上吹風機給玫瑰吹發根。
陳慰端來果盤,也扯了張凳子在太陽底下坐,專盯着玫瑰看。
玫瑰踢他,被陳慰一躲,踢回來,眼瞅着要生氣了,陳慰又不慌不忙地撇下一小抓葡萄,給玫瑰吃。
宋小織全看在眼裡,調侃他:“玫瑰好看伐?”
陳慰點點頭,說:“好看。”
“是好看,就是不夠潤。”
宋小織收了線,将吹風機擱在旁邊,又往手心倒了護發精油,抹開,在玫瑰半幹的發尾裡穿梭,邊跟陳慰閑聊:“潤潤的會更好看哩,要多吃飯,唔笃都是。晚上阿炖蓮藕排骨湯,再炒幾個小菜,叫城弟也來,唔笃有什麼想吃的,告訴阿,下午去菜市場買。”
“小織姐。”
玫瑰用牙簽戳了塊剝好的橙子喂宋小織吃了,才說:“我想搬出去住,下午跟阿慰說好了,去逛宜家。”
宋小織被橙汁嗆了一下,霍步青不知從哪裡閃出來幫她拍背順氣,順好了,宋小織忙問:“搬出去住?搬去哪裡?”
“搬到我那裡,我合租的室友前段時間搬走了,有空房間,玫瑰說她想在外面租房,租我那裡的話,三餐有保障,還能互相照顧,作息時間也差不多,很方便。”
陳慰說話坦蕩,宋小織卻隻問玫瑰:“這裡住的好好的,做什麼要搬走?阿又不收乃房租,把卡号發給阿,乃之前轉來的錢,還沒給乃退!來來來!”
“不用了小織姐,真不用……”
宋小織又把玫瑰拉進房間裡細問,霍步青知道她在想什麼,也問陳慰:“真沒别的心思?”
“有啊。”
陳慰劃開陸飲溪發來的心理分析報告,在陽光底下,頁面的字看起來實在刺眼,他熄了屏,笑容坦蕩:“反正以後是要結婚的,先想住在一起,磨合看看。”
“萬一磨合不好呢?”
“那我就讓着她,她開心,我就開心。”
宋小織開門見山,問的也是:“乃想清楚了?想以後和他結婚?阿上次跟乃——”
“小織姐,”玫瑰明白宋小織的擔憂,認真說:“我想清楚了,以前我根本沒想過自己還會談戀愛,更沒想過結婚,但我現在想清楚了,不管能走多遠,我都隻定陳慰了。我願意為了他,變得更好,去嘗試那些有我們的未來。”
語氣之堅定,令宋小織默然,想起自己也是非要嫁給霍步青,嫁來江州,更不好再說什麼,隻有一點:“玫瑰呀,乃自己決定就好,不過在小織姐這裡,永遠留乃一張床,不開心了,鬧别扭了,想回來了,随時都可以回來,姐姐永遠都在。”
“嗯,謝謝小織姐。”
玫瑰眼睛和心都潮潤潤的,可她也知道,小織姐快成家了,她不好再留在小織花店,她也要去找自己的歸宿。
下午霍步青跟宋小織去逛菜市,陳慰跟玫瑰去逛宜家。
玫瑰什麼都想買,跟霍步青一樣。
那邊宋小織把霍步青拿起來的食材一樣樣放回去,說:“今天不吃洋蔥……這個叫秋葵……山藥不能生吃的……叫乃不要用手抓!癢了才曉得吃虧了?”
“織織~”委屈巴巴霍步青。
“癢嚜?阿給乃牽着,不要擂眼睛,曉得伐?”
“好~”
這邊玫瑰拿起一隻大紅牡丹的複古搪瓷漱口杯,問:“好看嗎?”
“有點俗。”
陳慰邊說邊拿起另一對印着大紅囍字的搪瓷杯,說:“這個好看。”
這不更俗嗎?!
最後他們買了印着小兔子和小狐狸的兩隻搪瓷杯,跟家裡的拖鞋配套。
還有卡通的陶瓷碗碟,虎刺梅的新花盆,羊毛地毯,實木滕編椅,軟抱枕,柑橘調的香薰精油,書寫闆,草莓糖罐……
玫瑰停在玻璃生态魚瓶面前,回過頭來問陳慰:“我們要養金魚嗎?”
“你喜歡嗎?”
玫瑰連點四五下腦袋,沒提防陳慰騰出手,在玻璃魚瓶面前将她的臉揉撅成金魚嘟腮的樣子,笑眼問她:“喜歡還把金魚送人?怎麼想的?嗯?不準養!”
玫瑰“嗚嗚嗚”地解釋不清,扒開陳慰的手,抱住,不準他走,“上次是我以為自己要走了嘛,這次我不走了,我們養一缸,好不好?”
“不好!”他故意逗她。
“好嘛~你說好嘛~”
“不好。”
“那我哭了噢?嗚?嗚?哥哥好不好嘛~”
“……”
生态魚缸需要先鋪水草泥,再撒上水草種子,靜等種子發芽。
陳慰跟玫瑰約定,隻要她能把種子照顧好,讓種子發芽,後面就給她買魚苗。
玫瑰滿口答應,宜家也不想逛了,迫不及待地抱着她的生态魚缸就要回去鋪水草泥,小孩一樣。
好在東西已經買的差不多。
陳慰事先借的宋小織的皮卡車來逛宜家,把東西搬進車鬥,突然想起落了一樣沒買,讓玫瑰先進副駕駛,系好安全帶,又跑回宜家。
玫瑰在車裡控制不住想用指甲挖手,陳慰去了好大一會兒,回來将東西扔進車鬥,鑽進駕駛位,順手遞給玫瑰一顆棒棒糖,“櫃台找的。”
玫瑰手攏進袖子裡,剝開糖紙,含在嘴裡,煩躁的情緒慢慢化開,是甜甜的葡萄味兒。
宋小織打電話叫他們過去吃飯,陳慰等玫瑰往玻璃缸裡鋪好水草泥,噴水,灑上水草種子,再噴水。
玫瑰還想移栽虎刺梅,陳慰說等晚上回來再一起收拾,推着玫瑰去洗了手,戴好手套,看見她手腕上的紅痕時心裡一跳,牽住她一起出門。
小織花店樓下,伏城已經來來回回玩了2個小時的滑闆,豚跳、尖翻、跟翻、小亂……
他心裡亂,動作卻行雲流水,吸引了一群小孩在路燈下圍觀。
直到皮卡車的車前燈照到路邊,伏城完成最後的跟翻,翻轉角度不夠,他差點滑倒。
“城城。”
路燈瓦亮,傾開芒黃色的光,玫瑰一身青衣在燈下呵着手,笑容生動流暢,伏城似曾相識,卻又恍若初見。
伏城快速滑到玫瑰面前,腳尖點地勾起滑闆,側立在腿邊,接着毫不避諱地将玫瑰上下盯了個遍,小虎牙閃閃有光,說:“學委回來了。”
玫瑰直接伸手朝他要滑闆,“我也想玩,你教我剛才那個180度換闆的動作?”
“可是學委你穿的裙子,我先教你最基礎的豚跳?換闆後面再學,可以嗎?”
“也行。”
等陳慰從後面停完車回來,玫瑰早跟伏城還有那群小朋友玩開了,陳慰手裡還捏着玫瑰脫在副駕駛的手套,站着看了會兒,笑笑,才上樓去找小織姐學藝。
小朋友挨個被家長喊回去吃飯,樓上的炒菜聲沒間斷,玫瑰玩累了跟伏城坐在同一塊滑闆上,山城有風蕩起來,玫瑰突然提起:“城城,要不我們結拜吧?我一直覺得要是你真是我弟就好了,這樣我就能保護小時候的你,長大了就換你保護我。你想當大哥還是二弟?”
有的選的話,那當然是——
“大哥。”
“哎!”
玫瑰笑眼彎彎因為套路得逞,伏城盯着她看好一會兒,沒撐住也跟着笑了,認真又随在地說:“學委還是笑起來更好看。”
“要你說!對了,還記得你以前跟我說你要去讀職高了,問我是不是讨厭混混嗎?”
“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