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4日 周五 開陽
突然意識到夏天到了。
習慣了江州粘膩的空氣,就好像,糊了層薄薄的糖漿。
城城搖着綠豆冰沙,問我‘蘿蔔特·折耳根(羅伯特?瓦爾澤)’是誰?
因為我讀了一點詩,是他寫的:
在夏天,我們吃綠豆,桃,櫻桃和甜瓜。
在各種意義上都漫長且愉快,日子發出聲響。
城城不懂,他隻是想吃。
而德裡克·沃爾科特又在《夏天的布裡克街》說:
夏天屬于散文和檸檬,屬于裸露和慵懶
屬于關于回歸的想像的永恒閑置
屬于稀見的長笛和赤裸的雙足,還有八月的卧室
卧室中皎潔的床單和周日的鹽
PS:陳從心寫給我的小卡片,他字很漂亮
[夾:寫詩的小卡片]
我說:
今年夏天,無論我遺憾與否,人生都隻活這一次。
我一定要吃到那口西瓜。
用井水冰的。
想念兒時和阿爸。
這就是我停留在古南街道的理由。
但沒想到,
遇見了這麼多人。
5月18日 周二 不停
今天下大雨,道路都被雨水淋濕了,很涼快,還洗了玻璃。
削鉛筆的時候,沒留意把手削了,有了點痛感,才看到紅色,恍惚間撈起袖管,看到那些陳年的疤,慢慢的想起來,好像又在流血。
陳從心今天給我發過早上好,我還不想回他,因為他昨天說錯了話,像他那樣的人也會說錯話,可見我有多小氣。
去讀書吧,福樓拜說:
承受人生唯一的方式是沉溺于文學,如同無休止的縱欲。
也許有他的道理。
某人中午一下課就來找我,問我怎麼不回他消息。
我說我們走得太近了,不好,你退遠些。
他笑我作怪,還說不是來找我的,是來找霍老師拿資料。
哦——
最好是。
5月19日 周三 停雲
小織姐新買了烤箱,烤了一盤小面包跟蛋撻,聞着噴香,就是賣相不好,有的像刀疤,有的像花,還有的,像懶羊羊的頭發。至于蛋撻,烤爆了,像爆米花。她本來想讓我往書店帶點兒,帶給霍老闆嘗嘗,我還沒說什麼,她自己掰了點嘗,說翻車了,喂城弟吧。
城城不嫌棄,喊他他就來,他胃口很好,給什麼吃什麼,面包跟飯都吃得很香,所以小織姐很喜歡他,總叫他來吃飯。
大概總蹭飯他也不好意思,今天又留下來幫忙,幫小織姐卸花,因為小織姐明天要大賺一筆。
下午餓了,我問他想不想吃油炸食品?他當然什麼都想吃。
我也有點想,所以點了整隻炸雞、四個漢堡、三個雞肉卷跟三杯可樂。
小織姐飲食規律,一般是不吃這些的,但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小織姐還去小賣部買了四包泡面,煎了三個蛋,和小青菜一起煮了一大鍋。
吃得好飽~好久沒吃這麼飽了。
食物能帶給人快樂,小織姐說,所以自己喜歡做飯。
看别人吃的香,做飯的人也能收獲加倍的快樂。
愛生活,更愛食物。
這是小織姐的人生信條,還有,鮮花?
需要小心照料的美麗生命。
她什麼都愛,包括素昧相逢的我。
留下來嚜?玫瑰,勿要走了。
這裡有鮮花,月亮,自由,書籍和太陽,
所有一切的幻想,
我也想。
5月20日 周四 開陽
早上起來有個未做完的夢,夢見滿頭銀發的軍人穿着他最恭謹的軍裝,捧一束鮮豔的花,從這邊山頂徐徐走向那邊山腰,向一個不再年輕但卻美麗的女子,真情表白。而我跟陳慰,在軍人把捧花交給我們保存之後,弄丢了稻花裡的多頭玫瑰,人都麻了……還得還,我隻想土遁。
很神奇的是,今天早上,老年癡呆的大爺又走到店裡來了,還打着那把傘,忘記收。當我熟練的撥他衣服上繡的電話号碼時,大爺說:他們說這哩可以寫信,小同志,你幫我寫封信,我要寄回去給桂芝。
書店有幫忙代筆的業務,我也幫忙代筆過幾封家書、訃告和請柬,老大爺有些特殊,我開始并沒有太認真,隻是為了穩住他,讓他不要亂跑,就随便扯了張草稿紙,說:好啊,我幫您寫,大爺您念。
“桂芝吾愛”四個字一開口,我就知道,不能随便糊弄了事了,我讓大爺等一下,我換張信紙,大爺念叨:怕水麼?是桂花的桂,芝麻的芝,可香咧……
桂芝吾愛:
前線戰事吃緊,答應你的秋收就回來幫忙扳苞谷,又要食言了。
“你字寫大點,桂芝不認字哩,要拿到隊上去看。”
你不要生氣,把信拿到二哥家裡,就說我請他們幫忙扳苞谷,割谷子,等仗打完我回來了,就能團聚了。到時候我們把坎上的地也包下來,一塊種谷子,賣錢。還要留一小塊地種蔑子,我想吃屋頭的蔑子粑了,桂芝。
媽在家裡還好麼?二哥一家呢?你們都要好好保重身體,我在這哩很平安,真哩。還有大娃,二娃,他們長好高了?喊他們莫調皮,都聽你的話,幫你做事。喊你糧食不要種那麼多,桂芝,夠你們吃就行,我怕把你身體累壞了……
滿紙的碎碎念,從糧食到人,到院子裡的那頭羊,到明年換田種谷子,到他的桂芝,操心了個遍,最後以“幹他娘的!美國佬!”結尾。
明明撿最要緊的事說就好了,可大爺說:“桂芝想多聽我說說話,我也想跟她說。”
後面信寫好了,大爺的兒子早到了,就站在旁邊等,又觸動又抱歉,跟我說老爺子以前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後面因為被子彈擊中大腿骨就退了下來,再就一直跟媽生活在鄉下,兩個兒子也養出息了,好不容易可以享福了,老兩口又不願意來城裡,一直待在老家相互扶持。直到今年年初的下雨天,媽出去割喂羊的草,好半天沒回來,鄰居又看到老爺子打着傘逛到街上了,在那裡亂轉,問他什麼也說不清楚。回去又沒看見我媽,鄰居就給我打了電話,等找到我媽,她割草一腳踩滑了,坐在了坎子下面,一坐,就再也沒有起來。葬禮是在老家辦的,老爺子不是很傷心,查出來老年癡呆症,他連我們都要認不到了,就記得要往外面走,還要打把傘。應該是那天看到下雨想打傘出去接我媽,結果走到路上忘記了,啥子都沒想起來。最開始還不願意跟我們走,等過兩天問“桂芝”是哪個都想不起來了,這才鼓到把他接到城裡來。
大爺在旁邊呆呆的聽着,就好像說的不是他,等我把信裝好了遞給他,大爺愣了愣,擺手說給我幹什麼,說着就要往外面走。
他還在自說自話:桂芝呢?下雨了,我要去接桂芝。
外面真的有一點小雨,大爺的兒子拿了信,跟我說了謝謝,就扶着大爺走出去了。
是真的想不起來了嗎?還是說會時不時的被困在某段記憶裡,像今天,也像昨天?想不起來,記不得,就不會難過。是不幸還是福報?這樣好嗎?
大概桂芝奶奶也早就發現了,發現老伴的記性一天不如一天,怕麻煩後人,所以兩個老人一起想辦法,把号碼都繡在了衣服上,一個是桂芝奶奶的,銷戶變成了空号,另一個是他們的兒子的,很孝順,不會丢下大爺不管。
最後桂芝奶奶變成了大爺生命裡的那把傘,撐開了,就收不回去了,現在是晴是雨,都給大爺擋住了。
我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如果我也有喜歡的人,他也喜歡我,但是我要走了,我會希望他忘記我麼?還是說希望像桂芝奶奶那樣,沒有悲傷,隻是偶爾被想起,到最後徹底被忘記?還是說,甯願從來沒遇見過,也從來沒開始。
5月21日 小滿 開陽
霍老闆的石榴花,寶文的情書,城城的楊梅,星瑩的山呼海嘯式告白,巧克力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