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西鵲山,這會兒都已經安靜下來,道旁的路燈照着無人長路。
章榕會瞥過一眼那個被杭敏英攥在掌心裡格外秀珍可愛的小老虎,模棱兩可地道:“你要金的我送你一個。”
那一年的十二月份,章榕會在江津置業。
房子是章思晴夫妻倆幫忙去看的,從開發商手裡流出的精裝好的頂樓現房,從看房、下定到交房,一個月就辦完了。
章思晴很高興,覺得章榕會常來,總住酒店不像個樣子。
雖然比起正兒八經的家,這套房更像一個僅供落腳的樣闆間,但章思晴還是給足了儀式感,找人上門檢查了水電線路,又挑了個好日子,正式給他喬遷新居。
章榕會穿着家居的常服,剛起床不久,頭發也沒打理,就被杭敏英拉着打遊戲。
其實跟她玩遊戲很沒意思,愛玩又菜,沒有對抗性,偶爾哄小孩開心,還得想方設法送杭敏英兩局。
他很快沒有耐心,丢下手柄,拿借口打發了她,轉到客廳那塊去喝水,一旁開放式的廚房裡章思晴和新雇的阿姨一起包餃子。
章思晴在特别囑咐平時的一些注意事項。
說這家主人不會常來,千萬不可以帶外人進,也不能有屋内的任何拍攝上傳自媒體。
衛生要每天做,蔬菜水果常備,隻有小區外某家超市的小票可以拿來報銷,額度要合理。
冰箱裡的食物過了二十四小時沒用掉的,就可以自己帶回去吃雲雲。
章思晴自己過日子都沒這麼講究的,但是對章榕會的事總是更謹慎一些。
他大差不差地聽着,倒了一杯檸檬水。
“路意濃呢?”他的口中第一次吐出這個名字,“她不是在校上學?您沒喊她來。”
“問過了,” 章思晴的思路順利被他岔開,“來不了呢,這周末回桐南家裡去了。”
“那是哪兒?她不是垣城人嗎?”他隻大約知道路青的出身是這麼個地方。
“是垣城人啊,桐南是垣城下面的古鎮。”
章思晴手裡忙活着包水餃,一邊開始跟他科普,也是閑聊天。
聊路意濃爸媽早年離婚,她随母親生活。
李茹錦先在鋼廠裡做文員,後來廠子在路意濃高中時變賣關停,她在垣城陪讀意濃考上大學,就回桐南去跟家裡弟弟弟妹做生意去了。
所以路意濃一般有點時間都會去桐南。
“我還去玩過一次,那邊現在弄得真是不錯,幹幹淨淨的。”
章榕會也就沒有再問了。
自那次搬遷她沒來,他們一直沒機會再見過。
章榕會來K省的機會不多,一個月也就那麼一兩次,像過個中轉站,偶停下來歇腳。
去章思晴那裡吃飯,也總是很巧地同路意濃前後錯開幾天。
“意濃前兩天過來的時候——”
“她說過兩天——”
沒有約定的錯過好像是人生的常态。
最近的一次,是他和章思晴在外面嘗完菜,帶着蟹黃水餃去學校裡送給開會的杭老師。
他饑腸辘辘地拆開打包盒大快朵頤,玩笑說:“你們早兩分鐘來就好了,意濃剛從我這兒走,早點她也能嘗個新鮮。”
章榕會站在樓上,看着腳下層層疊疊,漫無邊際的樹木。
倏然又想起那一年頭頂青澀未成的葡萄,好像也是這樣,差了一步,等了很多年。
那一年後面唯一可稱的交集是在年夜飯的餐桌上,路青舉着手機打視頻,喊路意濃給章培明拜年。
甜脆清爽的女孩子的聲音說着吉利話隔着網絡傳過來,背景裡有嘈雜的吳侬軟語的鄉音。
章培明也是起興逗她:“意濃,這話要用你的方言講一遍。”
她便又換了一種,說了什麼都聽不懂,全靠路青在旁替她做翻譯。
這點小事兒也讓章培明很高興,他說:“也祝你新年快樂,意濃。一會兒姑父給你發個大紅包。”
他們沒有聯系方式,自然談不上祝賀新年,仔細算起,也隻見過三次面的認識的人罷了。
三面。
于章榕會這樣的人,少也不算少。
他幾乎不會與親人和同學以外的人重複見面。
相親對象裡面唯一的例外是盛婧。
她從杭敏英那裡打聽到他最近買了套房子,在他回江津的時候,特意打飛的樓下給他送喬遷禮物。
章榕會沒收。
當面拒絕一個女生對他來說是很有礙涵養的事情,尤其是對方千裡迢迢專程來這一趟,卻隻在門口的咖啡廳喝了杯美式。
有失體面,還是這麼做了。
男女間交往不外乎如是,互贈東西,吃飯約會,一來二去,表達好感,就此落定。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或許應與外公允諾的一樣,挑選一個條件最好的女孩開始發展穩定的關系。
但是心裡有一種強烈的抗拒在說。
不行。
真的不行。
哪裡不行,又說不清。
長相、身材、學曆、财富,那些可以被量化的數據值沒有産生理論上的吸引力。
這種感覺非常麻煩,但是進不到心裡的,确實也不喜歡。
他曾以為自己是看慣王家謹流連花叢,對待感情已經超然物外,到頭來,其實好像一竅不通、全然不懂。
陽春四月伊始,清明假期。
章思晴為給準高考生放松身心,就近安排了一趟去桐南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