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帝收回手，回望了一眼東宮：“珞曦方才說太子得了副墨寶想獻給朕，便想着一道來瞧瞧。”

淩悠然點頭稱贊道：“太子殿下有心了。”

“算來下個月也是你的生辰，”雍和帝思索了一會，問道，“有什麼想要的嗎？”

淩悠然搖了搖頭，順水推舟道：“無功不受祿，臣也愛清靜。”

一番問答滴水不漏進退有度，委實讓雍和帝沒什麼好說的了。

隻是淩悠然越是謹慎，他反倒越是不喜：“太子虛長你幾歲，看樣子是白活這幾年了。”

淩悠然顯然是早就習慣了雍和帝的喜怒無常，神态自若的回道：“太子身份尊貴，一言一行皆是皇室的顔面，臣自然是不敢相比。”

雍和帝負了手，淡淡道：“珞曦生辰時，朕将硯雪琴賜給了她，你的生辰，總不好比這個差，不然，便是你不在意，皇後也不肯答應，别讓朕難做。”

淩悠然像是思付了一會，才道：“聽說近些日子祖父染恙，宮裡的禦醫去瞧了也不見大好，想必皇後娘娘心中很是挂念，臣鬥膽懇請父皇恩準皇後娘娘同臣一同前去探望。”

此言一出，雍和帝的目光瞬間又沉了下來。

這答案的确是他心中所想，可是他卻半分愉悅的心思都生不出。

“梅老抱恙，作女兒和孫女的前去探望本就是天理倫常應當應分，何來一句‘鬥膽’？”雍和帝面帶微笑，語氣卻開始陰晴不定，“莫不是在你心裡，朕便是這般不近人情之人？”

淩悠然忽然覺得有些疲憊，隻得歎氣道：“臣并非此意。”

雍和帝卻并不接話，顯然是是對她的回複很不滿意。

正在僵持間，一道明麗的聲響突然響起。

“皇姐仁善，想饒你們一命，可本公主和父皇可不是瞎子。”

淩悠然眉心一蹙，有些無可奈何的望向了那人。

那是一個十幾歲的紅衣少女，略施粉黛，便已然眉目如畫，明麗動人。

淩悠然左手虛握成拳，置于唇邊，輕輕的咳了一下。

見狀，方才還氣勢洶洶要興師問罪的紅衣少女便像是霜打的小茄子，一陣風似的跑上前拉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皇姐，你怎麼樣了？可是寒疾又犯了？要不要傳禦醫來看看？都怪他們……”

“珞曦，”淩悠然淡淡的斥了一聲，卻舒展了眉梢眼角，“别胡鬧。”

淩珞曦委屈的撇了撇嘴，卻還是乖巧的噤了聲。

此人正是皇後膝下的唯一血脈，十一公主淩珞曦。

“珞曦這性子，也隻有你才制得住了。”一側的雍和帝再次開口，再次落了個不大不小的套。

淩悠然隻得道：“陛下面前，她自然不敢造次。”

此言一出，淩珞曦幾乎要扶額，不過她本就不指望淩悠然能說出什麼讨喜的話，于是迅速接過了話頭。

“還是父皇疼我，哪像皇姐這樣，三句話裡少說也有兩句半要訓我。”

淩悠然卻隻是垂目，神色寡淡不辨悲喜，像極了一副玉雕的神像。

出乎意料的，雍和帝的神色并沒有緩和，隻是淡淡的掃了一眼守門的侍衛道：“秦琛是老糊塗了吧？太子生辰居然也敢這麼怠慢？這禁軍統領的位置他若覺得屈才，朕也不會耽誤他東山高卧。”

廣袖之下的手無聲的收緊，理智上要啟唇，卻隻是堪堪咽下一口血氣。

今日太子發難，雍和帝卻隻字未提，擺明了就是袒護不追究，禁軍統領的位置何其重要，自然也不會問罪，所以意思很明顯要讓自己主動接了這口黑鍋。

并非不明白，也不是連這點委屈也忍不下，隻是她自認涼薄冷血，早已将人情看淡，今日卻突覺寒風淩冽，生生讓她齒冷。

于是，近乎自虐般，她幾乎是用了十成力道将自己折碎了摔進泥濘裡，一字一頓的認罪：“是臣的不是，誤了時辰，所以隻是例行盤問罷了。”

雍和帝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底冷意愈甚，卻總算不在為難：“告訴太子，朕來過了，待此間事了，讓他去上書房候着。”

淩珞曦疑惑道：“父皇，您不進去了嗎？”

雍和帝掃了一眼内殿，笑道：“朕若去了，怕是大家都不能盡興了，既然悠然在，你就就同她一道進去吧。”

淩珞曦乖巧道：“那珞曦恭送父皇。”

雍和帝慈愛的揉了揉她的頭發，終于回頭看了淩悠然一眼。

“你同皇後回丞相府的事，朕準了。”

言畢，便緩步離開了。

待人一消失，淩珞曦連忙上前去扶淩悠然，焦急道：“姐姐，你怎麼樣了？”

淩悠然的雙膝幾乎失去知覺，面上卻未曾顯露一分，輕輕的揮開她的手道：“無妨，你們怎麼來了？”

淩珞曦一低頭，斜插的紅玉珠钗一搖一晃，瞬間便在少女的臉上點染開來：“是雲潇哥哥讓我來的，他說太子可能會為難姐姐，所以剛剛去了清華宮，讓我找個借口帶着父皇來看一眼。”

“謝景熙？”

謝景熙獨得雍和帝恩寵，所以入宮那年便被提早賜了表字“雲潇”。

隻是平日裡不常用，所以一時淩悠然也有點怔神。

然而旋即便是一記冷笑，方才的氣性盡數壓在了眉梢：“他倒是盡心。”

淩珞曦雖然不明所以，卻聽得出她語氣不善，便主動開口替謝景熙求情：“雲潇哥哥也是好心，倘若我不帶父皇來，指不定那幫人怎麼為難姐姐呢。”

這三言兩語算是把淩悠然的無名火澆了個徹底，隻是她從來不在淩珞曦面前使性子，于是忍了又忍，才盡量平淡道：“他人呢？”

“雲潇哥哥說他同母後有要事相商，所以不能來了，”淩珞曦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失落道，“我還有很多話想同他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