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退了一步,謝景熙卻覺得自己已經站上了崖壁。
他在滔天的血腥味裡觸碰到了她的心跳,沉穩有力,不徐不疾。
可是,他還是阖了眼,額頭抵住她被冷汗浸濕的鬓發,如她所願的開口:“我怕……”
尾音消融在陡然加速的心跳裡。
半柱香後,淩悠然總算是乖乖讓他上好了藥。
謝景熙似乎還在介懷方才的交鋒,破天荒的在一旁閉目養神,不再多看她一眼。
淩悠然松了松筋骨,将自己從旖旎的心思中拽了出來,沉聲問道:“禦令是什麼時候丢的?”
謝景熙隻頓了片刻,視線便落在了她包紮好的傷口上。
“又是他?”
她負氣的磨牙,竟是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我現在就去活剮了他!”
謝景熙心知阻攔不得,隻好同她一道折返。
此時已然到了後半夜,出乎意料的,城中并無官差的大肆搜捕。
這顯然有些不對勁,于是二人不敢掉以輕心,棄了太過招搖的馬車,沿着破舊的暗巷再次回到了先前的客棧。
“在這等我。”
淩悠然長劍一橫,攔着了步履蹒跚的謝景熙,旋即自己一人撬開窗柩飛身躍入。
在落地的瞬間,繞是一向冷靜自持如淩悠然,也被面前的場景驚得的愣住了。
難怪方才的官差并未繼續捉拿他們,因為所有人的人都死在了客棧裡。
無論是手持利刃的官差,還是掌櫃小二,甚至是無緣無故路過的旅客,都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究竟是何人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整個客棧裡寂靜的可怕,隻有血液順着地闆緩緩流淌的水聲。
淩悠然眸色一沉,靴底碾過黏稠的血泊,在樓梯上拖出蜿蜒的暗痕。
許是事發突然,二樓廂房大多門戶大開,她一間一間搜尋完畢,終于印證了一件不太妙的事——梅知節不見了。
“吱呀”一聲,破舊的大門被人推開,淩悠然擡頭,卻是面色慘白的安樂王。
謝景熙半靠在門扉,垂下眼看着這一地血腥,一時竟看不出是個什麼表情。
淩悠然站在樓道盡頭,就這樣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活像在兇案現場發現了唯一的活口,随時準備要将了結後患一般。
“殿下要想清楚了,”謝景熙出聲,音色晦澀難明,“現在離開桐州還來得及。”
“人是我殺的,”淩悠然随意的倚了欄杆,語氣玩味又惡劣,“但安樂王也脫不了幹系。”
這人怎麼能無賴成這樣?
謝景熙一時語塞,又覺得萬般的無可奈何。
忽然,謝景熙的視線掠過她腳下的台階。
“不對勁。”
淩悠然挑挑眉,順着他的眸光打量了下這一路的血痕。
“綏棱和司逸都不在,王爺還是姑且忍一忍吧。”
怎麼還真把他當沾不得半點凡塵的金枝玉葉了?
謝景熙按下複雜微妙的心情,解釋道:“照你的武功,尚且不能足下無塵,若兇手帶走了梅知節,你怎麼會毫無察覺呢?”
淩悠然倒是毫不意外謝景熙已然推測出梅知節失蹤了,見他挑明了局勢,隻好不得不為現在這個局面頭痛起來了。
在客棧血案之前,她的确心懷僥幸刺殺一事是梅知節自導自演,目的就是警告自己不要再繼續探查桐州貪污案的真相。
但眼下這個情況,梅知節隻怕是真的兇多吉少了。
這就意味着,桐州貪污案背後的真兇根本不是梅家。
所以梅知節才是一個可以如此輕易舍棄的棋子。
放眼整個天昭,能有這麼大手筆的人甚至不用費心去猜。
“即便如此,你還要趟這趟渾水嗎?”
沉靜如水的語氣,沒有詢問,隻有不容置喙的勸誡。
此時月隐黑雲,殘敗的破窗旁不見半點星色。
客棧内的燭火早已湮滅,二人寂然相對,誰也無法靠取巧揣測對方的心事。
淩悠然清楚的知道,此刻絕不是一個給出答案的最好時機。
可是她看到謝景熙孤零零一個人沒入黑暗,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自己萬念俱灰的那一天,蒼茫天地間紅衣執傘的身影。
她想,不論如何,哪怕隻是此時此刻,她都不想留他一個人。
“我……”
“嘩啦!”
不待她回話,後院似有瓦罐破裂,詭異的聲響突兀的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