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出那句話時,沈清祠茫然不解得就像一個世事不知的孩子。因為不曾被父母疼愛過,故而再接受任何好意前,都會疑慮——為何自己值得?
是他人的另有所圖,還是一時的萍水相逢,擡手之恩?
可世間許多事本就是不知所起。
隻因不曾得到人間最慷慨贈與的,沒有緣由的來自父母的喜愛。所以一總在疑慮,在困惑,在執迷。
不相信沒有緣由的好意,卻也克制不住自己随手的贈予。說服自己不過是心情愉悅,施舍而已。卻不肯向情之一字深思半句。
絕口不提。
不長的一生中,所有重要的角色都在缺席。
她每每再度回望之時,也看不見尋常的人間煙火。隻有平靜的孤寂在歲月長河中漫流。
但她并不覺得悲哀。
“我不需要那些。”
沈清祠平淡地道出了心底久存不變的想法。
“我不喜歡那些舍不得。”
“從你我相遇那刻,你早便知曉,終有一日将要長别。隻不過也許來得早了一些。為何會有不舍?”
謝溫晁并不意外她的這些話,不先答她,隻是溫聲問道:“為何會不喜歡那些舍不得?”
沈清祠皺了皺眉,言語清醒鎮靜得近乎毫無感情:“因為那是一種太過無用的心緒。人間萬事未有一件因人的不舍而停留改變。與其不舍,不如勉力相争,亦或放手。”
“那人間不可求,不可留,不可挽,亦不得放之事,又當何如?”
謝溫晁恍然問道。
沈清祠頓了頓,低了低眼,記起了長街上,自己曾答她,會相信鬼神之辭。
——因為人實在有太多做不得,又放不下之事了。
便也在其中恒久掙紮,不得解脫。
千思萬緒如飛鴻過眼,最終,也隻是輕嗤一聲,冷冷開口道:“都是己身無能。”
謝溫晁軟了眉眼,敞開被褥将她攏在懷中,搖頭道:“那并非無能。沈清祠,那并非無能。”
沈清祠縮了幾分身子,有些怕冷地倚在她分來的另一半被褥之中,望向手中那抹蓮瓣,唇邊忽淡出一個蒼白而無力的笑來。
“那是。”
沈清祠淡言道。
“若我無能,便早已死在地陵之下,拿不回這朵蓮。便當受所有結局。不必得任何人哀憐。”
“世事擺在你我面前,不因弱小而網開一面,不因強大而……”
——“沈清祠。”
謝溫晁卻靠在她的肩上,阖着眼喚着她的名字打斷了她的話。
“我歡喜于你。”
如此突兀的一句話,出口的嗓音卻是那般如常的雲淡風輕,淡寫輕描。讓沈清祠所有話都話失于口。
如一片葉輕輕墜落于沉湖之上,因着實在太過輕柔,故而面上也看似波瀾不驚。
她未看見的是,身旁那人漆黑的瞳眸忽怔了住,定定地望着她的模樣。
“若你也明了這是一種如何心緒,便會知曉,從歡喜的那一刻起,太多事物便失去了緣由。心底明晰開口所言的一切道理,再無他用。”
“所以,即使明知無用,我還是會擔憂,會畏懼,會舍不得。”
謝溫晁微微歎了一口氣,眉眼中染了些淺薄低落,卻笑意缱绻。
“我一總不想你總是這般。一個人悄無聲息擔下所有事,成則輕描淡寫,不成則痛苦責罰盡受一身。可我也知曉,你便是一個這般之人。所以,我盡力去伴着你,随你一同經曆那些事物。雖說也許并未有甚麼改變……”
“至少,也給我留些許不舍的餘地,可以麼?”
那人将情意那般輕緩訴說,觸摸着自己側顔的指尖也溫暖如冬夜燒暖的爐火。
沈清祠看着她含笑的認真模樣,被這突然一番話訝住,眸光有一刹閃過近乎于手足無措的茫然,也下意識問道:“什麼……是歡喜?”
謝溫晁指尖撫了撫她怔愣的臉頰,輕輕緩緩笑出了聲,溫柔答她。
“是——隻要你想,我便是屬于你的。”
她就這般将自己拱手奉上。眉目溫順而婉轉,并不覺得吃虧亦或低微,依舊清雅從容,秋色平分。隻餘幾分躍然于眼尾眉梢的灼灼歡喜。
沈清祠愣了許久,終于有些惶惶然地低下眼,故作若無其事地笑,嗓音卻有幾分掩不住的無措:“在說些什麼啊……我不需要那些。我不需要你屬于我,也不用你陪着我。”
謝溫晁并不退讓,隻是溫聲道:“但我在,你便會覺得開心些,不是嗎?”
她盲得太久。
沒見到自己這句話溫柔出口後,那人怔愣着,片刻,低垂的眼角蓦然墜下的一抹光。
“可是你能陪我多久啊謝溫晁?”
明明心底想說的話太多,皆生生咽下。已是強顔歡笑,些微嘶啞的嗓音都難抑。
可那人表現出來的依舊是一派聲色不動。嗓音冷靜平淡得壓抑,甚至帶着幾分微嘲笑意。
“你喜歡的或許也隻是某一瞬息。你尚不知曉我是怎樣一個人,我們相遇也不過在短短初秋之前。少時更不必多言。我已變了太多。”
沈清祠微顫着眼睫,定定地望着她。
明明言辭語聲都那般清冷如水。
眸光中細微分辨,卻有些微不舍。
卻有不舍。
她竟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