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
她怎麼可能知道?
楊瑞靠着立柱,看似毫無反應,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現在身體有多麼僵硬。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春生是前段時日才到的懷安,此前他們并無交集。
臨水行宮時,他倒是在林月華身邊看到過春生,隻是當時她扮作婢女,他也真把她當作婢女了,掃過一眼,并未深記。
隻在今日,在大理寺,他們才正式說了幾句話,直到現在。
他究竟是哪裡露了破綻?
難道其實春生早已在懷安暗中觀察他許久了?
畢竟以她的本事,這似乎也不難做到。
可是為什麼?
他向來謹小慎微,從不主動與旁人争論是非,也不與他人來往,在宮中活得像個小透明。
從前還有許多人關注他,要看他的笑話,現在也都慢慢視他為無物了。
而目前春生明面上的身份隻是林月華的好友,他與林府都沒關系,怎麼可能與林月華或者春生又牽扯不清呢?
就算如今有鳳命一說,讓宮中各位皇子都開始心思活絡了起來,可這都與他無關。
林月華就算有争鳳位的心思,也不該把關注點放在他身上。
楊瑞琢磨不透春生的想法,眼下又處于相對弱勢的地步,心中的危機感越來越重。
他看着春生走幾步到他面前,然後單膝跪地,手伸向他的臉側。
楊端應激般伸手掐住她的手腕,語氣不穩道:“你幹什麼?!”
要動手了嗎?!
春生看見他警惕又防備的目光,沉默了一下。
是她的錯。
她習慣直接上手了,沒意識到眼前人與她不熟,對她有防備也是應該的。
春生平靜問道:“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認出你的嗎?”
她是真心的。
這也能幫他作出改進。
畢竟以他的身份,如果暴露了,可比她危險得多。
她又道:“就算是想殺你,也不會在這裡動手。”
這裡可是李府,殺了人還要處理屍首。
不然難道還要把屍首留在這李遏的房内等明早再給李府衆人一次驚吓?
現在楊瑞的身份可是禁衛軍符麟,被人發現死在李遏房中,還是在查案期間,難保不會被人認為是一種挑釁。
牽扯到皇家尊嚴,那可就不能輕易了結了。
最要緊的是,她與楊瑞無冤無仇的,殺他幹什麼。
楊瑞與她對視,春生眼神平靜,手腕也任他握着,莫名的讓人想相信。
不相信又能如何呢?
現在這樣的場景,他又隐藏了身份,就算春生要對他做什麼,他也無力反抗。
楊瑞終于慢慢松開手,垂下了眼,頗有一種任人施為的認命感。
春生手伸向他耳後,冰涼的指尖在耳後輕輕刮過,激起一片顫栗。
楊瑞不适地攥緊了拳頭,強忍住躲開的欲望。
清冷的氣息籠罩下來,有一種鋪天蓋地的壓迫感。
春生收回手,掌心攤開給他看。
有一顆米粒大小的紅點,在瑩白的掌心裡格外明顯。
楊瑞僵了好一會兒,眼神往下,落在春生掌心,“這是什麼?”
春生道:“香引蠱。”
香引蠱,是一種喜香的蠱蟲,平日裡潛伏在中蠱人身體裡,聞到喜歡的香,便會活躍起來,浮現于人耳後。
這種蠱不能在有香環境下在人體内待太久,因為有香環境下,這香引蠱會一直保持活躍,長久下去,會使人精神亢奮,難以安眠。
不過若是長久無香,這蠱便會慢慢枯死,這時便對人體無甚影響。
要取走它也方便,它極厭酒,遇酒會假死。
等它出現在人耳後之後,用酒點在它身上,它就會脫落了。
春生常用它來确定他人身份,還算好用。
春生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玉瓶,拔開玉塞,一股清甜的香氣慢慢擴散。
楊瑞看見春生掌心那米粒大小的紅點竟開始慢慢向瓶口方向移動。
春生将那蠱蟲裝進那小香瓶中,然後把玉瓶收了起來。
期間楊瑞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站起身,然後退後兩步,垂眼看着他。
這是在等他問問題嗎?
楊瑞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什麼時候把它種到我身上的?”
“臨水行宮。”
那個時候就開始懷疑他了?
為什麼?
他們之前并沒有見過吧。
楊瑞又想起在臨水行宮時他察覺到的兩次視線,當時他懷疑是林月華,但林月華的表現不像,現在終于明白居然是林月華身邊的春生。
“為什麼?你之前見過我?”
楊瑞皺眉,看着春生的眼睛,依舊是熟悉又平靜的目光。
等等。
熟悉?
楊瑞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緊盯着春生的眼睛。
那樣冷靜的目光,毫無波動的、仿佛對一切都不在意的眼神。
他終于在記憶裡找到同樣的一雙眼。
“是你。”
居甯殿裡的那個人!
楊瑞蓦然有一種茅塞頓開之感。
居然是她。
難怪他看春生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之前他以為是他見過春生真實的眼睛,所以這會看春生易容後的眼睛會有熟悉之感,結果沒想到,是他之前就見過春生易容之後的眼睛。
春生看他自己想明白了,于是點點頭。
于是楊瑞又道:“為什麼懷疑我?”
這個我,說的是身份是楊瑞時的他。
符麟與楊瑞,可以說是毫無關系,也毫無接觸。
她為什麼懷疑他?
春生道:“身形。”
楊瑞大概是決定在皇宮内找完東西便立即趕去臨水行宮,為了節省時間,他沒有對身形做出改變。
在臨水行宮時,她發現楊瑞或許有問題後,便立即在他身上種了香引蠱。
畢竟,她一向謹慎。
就算是她多慮,楊瑞沒有任何問題,也就一隻香引蠱的事。
湯浴後第二天,她再遠遠地去看楊瑞時,蠱蟲就已在他耳後了。
再之後,便是在大理寺了。
在大理寺時,她看見符麟耳後的蠱蟲,正式确認了自己的猜測。
楊瑞沉默。
所以,她幾乎是一直知道他的身份,而且,比他知道她身份還要知道的更早。
他有一種被扯了遮羞布一般的不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