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她不會再讓星光熄滅。

豆腐腦的熱氣氤氲在晨光裡，沈天佑用竹筷戳破浮在表面的油花，碗底卧着的溏心蛋顫巍巍地晃着，像極了練習室裡那盞總在淩晨搖晃的追光燈。美娜咬下口油條，酥脆的聲響裡混着隔壁桌阿婆的絮叨，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公司食堂，金秀兒總把自己碗裡的煎蛋分給她，說 “多吃點蛋白質才能撐住高強度訓練”。

“在想什麼？” 沈天佑推來碟醋，玻璃瓶身上凝着水珠，“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膝蓋又疼了？” 他忽然放下筷子，從帆布包裡摸出個小鐵盒，“我奶奶以前教過我做跌打藥膏，你試試看？”

藥膏帶着艾草和薄荷的混合氣息，美娜掀開運動褲褲腳時，膝蓋處的淤青已經蔓延成不規則的紫斑。沈天佑的指尖在皮膚上輕輕打圈，力道恰到好處地避開最痛的部位，陽光穿過他腕間的銀鍊，在藥膏表面投下細小的光斑。

“大學時我參加過街舞社。” 他忽然開口，眼睛盯着她膝蓋上的舊疤，“有次練托馬斯全旋摔斷了鎖骨，躺了三個月。那時候我每天看着隊友在練習室揮汗，覺得自己像被舞台抛棄的孤兒。”

美娜擡頭，發現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記憶裡那個總在咖啡店櫃台後笑得溫吞的男人，此刻忽然與某個模糊的剪影重疊 —— 她曾在 KIMI 的出道紀錄片裡見過類似的眼神，那是金秀兒在練習室地闆上翻滾時，眼底燃燒的不甘與倔強。

手機在桌上震動，是公司群裡發來的體能測試補充通知。美娜點開附件，瞳孔驟然收縮 —— 原本安排在室内的折返跑項目，臨時改成了戶外塑膠跑道。她想起天氣預報裡說今日有陣雨，潮濕的空氣會讓舊傷處的韌帶更加脆弱。

“需要我陪你去嗎？” 沈天佑将鐵盒塞進她包裡，“反正上午咖啡店不忙，我可以幫你記錄數據......”

“不用。” 美娜打斷他，聲音比預想中更冷，“你不是要去東京看 KIMI 的演唱會嗎？”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看見他耳尖瞬間紅透的模樣，像被踩中尾巴的貓。

沉默在兩人間蔓延。美娜盯着碗裡漸漸涼掉的豆腐腦，想起昨晚在練習室撿到的演出票，座位号赫然是 VIP 區第三排 —— 那是隻有圈内人才可能拿到的位置。她忽然意識到，這個總在深夜出現的咖啡店老闆，或許藏着比她想象中更複雜的身份。

體能測試在午後兩點準時開始。美娜站在起跑線前，看着金善娅陪着 Moly 做拉伸，兩人的運動 Bra 上印着同款品牌 logo，分明是公司最新發放的定制裝備。她低頭看向自己磨舊的運動鞋，鞋帶處還留着去年決賽時踩破的痕迹。

“各就各位 ——”

哨聲未落，第一滴雨點已經砸在塑膠跑道上。美娜在起跑瞬間聽見身後的輕笑，金善娅的聲音混着雨聲傳來：“美娜，小心别再摔出腦震蕩哦。” 她咬着牙沖出去，前五十米的加速還算順利，可當她轉身準備折返時，左腳忽然傳來異樣的松動。

鞋帶斷了。

美娜在踉跄的刹那看見金善娅指尖閃過的銀光，那是她總戴在無名指上的蝴蝶戒指。記憶突然被撕開缺口 —— 昨夜在更衣室，她曾看見金善娅俯身整理鞋櫃，戒指刮過她儲物櫃底部的聲響，此刻與鞋帶斷裂的聲音完美重合。

“美娜！”

沈天佑的呼喊聲被雨聲吞噬。美娜在摔倒的瞬間扭轉身體，用手肘護住舊傷的膝蓋，肩膀卻重重磕在跑道邊緣的金屬欄上。劇痛從鎖骨處炸開，她聽見周圍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擡頭卻看見 Moly 撐着傘站在裁判席旁，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沒事吧？” 劉思妍不知何時蹲在她身邊，電子煙的霧氣混着雨水打在她臉上，“你的鞋帶......”

“不用你管。” 美娜推開她的手，掙紮着起身。腳踝傳來刺骨的痛，她這才發現剛才摔倒時扭到了韌帶。遠處的金善娅正在和裁判交涉，指尖不停指向她的方向，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擔憂。

“重新測試吧。” 裁判走過來，手裡的秒表還在跳動，“不過按照規定，補考成績要再扣十分。”

美娜盯着地面上蜿蜒的水痕，想起三年前初選時，也是這樣的雨天。那時她穿着磨破後跟的舞鞋，在積水的走廊裡練習旋轉，直到把地闆踩出一個個濕腳印。金秀兒舉着傘找到她時，頭發和裙擺都滴着水，卻笑着遞來顆水果糖：“美娜，你知道嗎？雨天的舞台最容易打滑，但也是最容易讓觀衆記住你的時候。”

“我要繼續。” 她聽見自己說，聲音混着雨水流進領口，“不用補考，現在就繼續。”

劉思妍突然起身，電子煙 “啪” 地掉在地上。她踩着積水沖過去，在金善娅開口前扯住裁判的袖子：“規則裡說補考才扣分，她這是第一次測試，憑什麼扣分？” 美甲上的骷髅頭蹭到裁判的制服，卻讓對方露出忌憚的神色。

“YAN 姐，這是公司規定......”

“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劉思妍從口袋裡摸出電子煙盒，抽出根細長的煙叼在嘴角，“還是說，你想讓我把某些人修改訓練記錄的事，也當成‘規定’來談談？”

空氣裡突然彌漫着電流般的緊張。美娜看見金善娅的臉色瞬間慘白，裁判的喉結上下滾動，最後隻得扯着嗓子喊：“繼續測試！各就各位！”

第二次起跑時，美娜的運動鞋已經被沈天佑用鞋帶重新綁緊。他不知何時換上了運動服，站在跑道邊像棵挺拔的白楊樹：“盯着我的眼睛跑，别想其他的。” 他舉起手機，屏幕裡映出她沾滿雨水的臉，“你看，你的眼神比昨天練舞時還要亮。”

雨點漸密，打在塑膠跑道上發出沙沙的響。美娜在折返時精準地踩過每一個标記點，積水在鞋底濺起細小的彩虹。她聽見沈天佑在數秒，聲音穿透雨幕清晰地落進耳朵；她看見劉思妍靠在欄杆上吞雲吐霧，電子煙的紅光在灰暗中明明滅滅；她甚至注意到金善娅攥緊的拳頭，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

沖過終點線的瞬間，秒表顯示的數字讓周圍響起低低的驚呼。美娜彎腰撐着膝蓋喘息，聽見裁判小聲嘀咕：“這成績...... 比去年金善娅的紀錄快了零點三秒。”

“恭喜。” 劉思妍扔來條毛巾，薄荷煙的味道混着她身上的雪松香水，“不過下次别硬撐，我可不想再幫人擦屁股。” 她轉身時，腳踝的荊棘圖騰在雨水中若隐若現，美娜這才發現那圖騰的末端，竟藏着個極小的字母 “M”—— 和她儲物櫃裡那張合影上，劉思妍手腕内側的紋身一模一樣。

沈天佑遞來溫熱的礦泉水，瓶身上貼着便利店買的暖寶寶：“去醫務室處理下傷口吧，我幫你拿包。” 他轉身時，運動服後領露出半截紋身，青黑色的線條蜿蜒成鳳凰的輪廓，與 Moly 海報上的蝴蝶紋身異曲同工。

美娜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你到底是誰？”

雨聲突然放大，蓋過了遠處的雷鳴。沈天佑的瞳孔在陰影裡收縮，像隻被驚動的獸。他剛要開口，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起，屏幕上跳動的來電顯示是 “KIMI_秀兒”。

時間在此刻靜止。美娜看着他慌亂地挂斷電話，想起昨夜練習室裡那張東京演唱會的門票，想起金秀兒在機場說的 “别讓任何人熄滅你的光”，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在下雨。

“美娜！”

金善娅的呼喊打破僵局。美娜轉身時，看見她舉着急救箱在雨裡奔跑，發梢滴下的水珠打濕了胸前的練習生名牌。這個總是冷着臉的前輩，此刻眼裡竟有她從未見過的慌亂：“你的肩膀...... 都在流血了！”

急救箱在地上打開的瞬間，美娜聞到了和沈天佑鐵盒裡相似的艾草氣息。金善娅的手指在她傷口上輕輕塗抹藥膏，戒指蹭過皮膚時不再有昨夜的銳利，反而帶着小心翼翼的顫抖。遠處的劉思妍正在踩滅電子煙，鞋底碾過積水的聲音，像極了三年前她們在消防通道裡抱頭痛哭時，雨水敲打鐵皮屋頂的節奏。

雨停了。

體能測試的成績表貼在公告欄時，已是傍晚六點。美娜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旁邊用紅筆寫着 “特别标注：帶傷完成測試”。Moly 的照片被風吹起一角，露出底下她三年前的初選照片，那時的自己對着鏡頭比耶，發梢還沾着未幹的雨水。

“看夠了嗎？” 劉思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手裡晃着兩罐運動飲料，“請你喝的，低糖版，免得你又暈倒。” 她扔來飲料時，美甲上的骷髅頭已經剝落，露出底下淡粉色的指甲，像極了她們第一次團建時，劉思妍塗的珊瑚色甲油。

美娜接過飲料，拉環開啟的聲音裡混着遠處的吉他聲。沈天佑站在玻璃門前，夕陽在他身後織出金色的披風，手裡捧着的紙袋上，“Moonlight Café” 的 logo 被雨水洇開，隐約露出底下的 “Starlight Entertainment” 字樣。

手機在此時震動，是金秀兒發來的消息：“美娜，聽說你今天跑赢了善娅？替我謝謝那位咖啡店老闆，他調的卡布奇諾，還是和三年前一樣好喝。”

美娜擡頭，看見沈天佑正對着她笑，腕間的銀鍊在暮色中閃了閃。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當她在練習室地闆上哭到脫力時，曾有個戴着口罩的男生隔着玻璃遞給她塊提拉米蘇，包裝紙上印着的，正是 “Moonlight Café” 的字樣。

星光初綻的時刻，FLY 娛樂的玻璃幕牆映出漫天晚霞。美娜咬開運動飲料的吸管，清甜的液體混着雨水的味道滑進喉嚨。她看着身邊的劉思妍，看着遠處的金善娅，看着玻璃門外的沈天佑，忽然明白所謂的偶像之路，從來不是一個人的戰場。

晚風卷起櫻花掠過肩頭，這一次，她不再是獨自在雨中奔跑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