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看了燕冬幾眼,沒忍住笑,一邊笑,一邊揉燕冬的後腦勺,說:“我看錯了,你還沒長大。”
“看什麼呢?吃啊。”侯翼撞了下魚照影的胳膊。
三皇子收回手,魚照影也收回目光,搖頭說:“沒什麼,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侯翼茫然地啃了口豬蹄。
箫聲漸弱,燕冬把碟子裡的肥蟹也享用完了,一隻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烏盈從後面擠他,“心肝兒,幫個忙。”
“惡心,别拿你和姑娘們調|情的法子對我。”燕冬瞥了眼擱在肩頭的那張臉,冷漠地說,“有事求我先磕頭。”
“祖父狠心要收拾我,竟然想請燕世子代為管教——”
烏盈還沒來得及哭訴自己對閻王爺的敬畏膽顫和想要距之八丈遠的決心,燕冬就“唰”地變了副面孔,虎着臉說:“憑什麼?你誰啊你?我大哥忙得團團轉了還要管教你,你配嗎?”
“我不配!”烏盈雙手合十,拿頭往燕冬肩上磕,“所以你千萬要和你慈悲可親善良可敬的大哥說好,請他别答應!”
燕冬說放心,保準不答應!
烏盈渾身一松,瞬間變回風流翩翩佳公子,他和燕冬碰了杯酒,攬住兩個剛從舞幕後出來的姑娘,左擁右抱,好不熟練。
胭脂香撲盈四周,燕冬不大自在地趕人,“你自己沒有席次嗎?”
“喲,害羞了?”烏盈賤笑,“我說冬兒,你也十八了,可不能再像個毛孩兒了。來,蝶煙、玉纖,快敬咱們燕小公子一杯!”
烏盈好曲,平日流連栀芳樓,今日來的又都是樓中翹楚,他打眼一瞧就能說出姑娘的芳名。
坐在烏盈左臂的姑娘先行奉酒,目光盈盈,笑語嬌嗔,一句話能帶十八個小波浪,燕冬飲下她的酒,另一個便緊随其後。
這姑娘生得尤為婉麗,但敷粉太重,反而掩蓋了好顔色,她瞧着燕冬,有些挪不開眼。
烏盈見狀也看向燕冬,燕小公子如珠似寶,命是,模樣也是,幹淨瑩潤漂亮,到哪兒都是萬裡難挑一的皮相,若是生成個走馬章台的花花公子,那必定也是位滿樓紅袖招的風流桃花客。他見燕冬先前也多看了玉纖一眼,便朝蝶煙暧|昧一笑,攬着人回坐席了。
玉纖明白,這是要她留下伺候。她捧杯侑酒,燕冬卻擡手阻攔,抄着手說:“再喝要醉,回家讓大哥知道,他要不高興。”
“續明管得太嚴了。”三皇子說。
“才沒有。”燕冬立刻反駁,“大哥待我很寬容的。”
許多十八歲的都議親了,早些的甚至都已成家,燕冬卻還像個被長兄管教的孩子,偏他看着沒有被管教束縛的不滿,面上話語間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自得滿足。
三皇子知道再說要惹燕冬不快,便隻是笑了笑。
樓上酒興融洽,樓下輕歌曼舞,和寶坐在花廳後的紅欄上,望着前方亭裡那群作畫的學子,偶爾搖頭啧聲,偶爾點頭贊許。
“那是誰?一個下人,竟敢品評國子學學生?”有人輕蔑地瞧了和寶一眼。
“小點聲!”旁邊的用氣聲說,“那是燕小公子的随從,據說打小就跟着主子。”
燕家是勳貴将門,府中掃地喂馬的都會一招兩式,主子跟前伺候的自然也有些長處。譬如燕家管家就刻的一手好木雕,曾經給陛下雕了一小棵紅豆樹,陛下愛不釋手,至今還擺在寝殿裡。
那人讪讪,在和寶看過來那一瞬飛快地避開了對方的視線,好似突然對腳前的花坪産生了極大的興趣。
和寶收回目光,懶得管旁人,從兜裡掏了顆糖吃,繼續看着人家作畫。他不是大家,但這些學生也沒有那般高遠的意境,尚且看得懂。
“和寶小哥,”廳裡出來一個侍從喚他,“小公子下樓了。”
和寶應聲下地,轉身快步進入廳門。他從衣櫃取出披風幫燕冬披上,“今兒走這麼早啊?”
“得早點回家歇着,明早才起得來。”燕冬說。
他家主子這是打定主意要向世子爺表孝心了,和寶笑了笑,收手擡眼時瞧見後頭下來一位姑娘,腳步不甚輕盈。
恰好姑娘擡起臉,霎時四目相對。她先是一愣,旋即連忙上來見禮,“小郎君。”
“這就是元大夫要救人救到底的那位姑娘。”和寶小聲和燕冬解釋,随後對玉纖說,“姑娘有禮,這位便是我家主子。”
玉纖看向燕冬,就要伏地道謝,燕冬示意和寶将人攔住,“我隻是幫元大夫一個小忙,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你既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吧,若有人問起,就說是我的意思。”
說罷轉身離去,和寶邁步跟上。
玉纖也要離去,就跟着一道走了。待走出大門,她向燕冬福身,“多謝小公子體恤。”
燕冬抄着手,微微颔首,“去吧。”
玉纖後退三步,折身離去。
燕冬正要下階,卻感覺到一道熟悉的注視。他循向偏頭,西邊的牆根下停着一輛馬車,窗開了小半扇,車内的人已經收回目光,側臉被車窗和霞光間阻得半明半暗,瞧不清喜怒。
燕冬立刻噔噔噔地跑了過去。
常春春丢掉戳泥巴玩兒的小樹枝,起身擡起胳膊扶着燕冬踩蹬上車。
人蹦進來,差點撞到茶幾,燕頌淡聲說:“慢點兒。”
燕冬擠到燕頌身旁坐下,“用膳了嗎?”
燕頌翻了頁文書,“用了。”
“你怎麼在這兒?”燕冬問,“來接我的嗎?”
“今日下值早。”算是默認,燕頌看了眼笑眯眯的人,突然合上文書,“吃得好嗎?”
“還成,”燕冬說,“你來怎麼不告訴我呀?”
燕頌淡聲說:“怕打攪你的雅興。”
“怎會?”燕冬理所當然地反駁,“若早知你來了,我就立馬出來接你了,或者更早些出來跟你回家。”
燕頌翻開文書,上頭那些惱人的模糊黑團終于變回了一個個的工整小字。他暫時放棄詢問方才和燕冬說話的女子相關,淡淡地笑了笑,說:“嗯,回家。”